“Nattalai不喜欢玩偶。”

Ciarda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蠢兮兮小熊玩偶扎堆的花束，沉思了两秒，将小熊一个个拔出来塞给站在一旁的Daeng，弯腰放下只剩白百合与满天星的捧花，理直气壮地讲：“我和她又不熟。”

“你真是——”

Ciarda看过来，Daeng神色恹恹地闭上嘴。

他蹲下身，将小熊玩偶一个个摆到墓碑前面，听见她诧异的问句，“你不是说她不喜欢？”

他双手合十拜了拜，这才起身，又催促Ciarda跟他一样做，后者不情不愿地将双手从兜里拿出来，学着他的动作给她并不熟悉的墓主拜了拜。

Nattalai Thongpara。

生于2007年4月21日，卒于2018年1月6日。

墓碑上的人像照片应该是从一张合照里裁下来，拍摄于她的小时候，女孩有着棉花糖一样蓬松甜美的笑脸，穿一件缝补过度的布裙，一只手拿米奇气球，另一只手被人牵着，牵她的那只手白而细瘦，薄薄一层皮覆在骨头上，看着触目惊心。

她收回视线，看向站在一边的Daeng，他耸了下肩，表情平淡地说：“我和她也没见过几面。”

Ciarda沉默半晌，问：“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Daeng摇摇头。于是他们默契地转身离开，这个时间，墓园里除了他们就只有巡逻的保安，风将地上的落叶吹得沙沙作响，脚下台阶一级又一级，Ciarda忽然开口：“被两个不认识的人祭奠是不是挺讨厌的啊。”

“会吗？可能吧。”Daeng双手插兜，走在她后面，他们两个人的步调一致，脚步声也因此而重叠，天色渐晚，太阳悄无声息地落下，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正独自行走于阴森森的墓园里的想法。以前他都尽量挑白天来的，也可能是因为Ciarda刚说的话，导致他感觉凉飕飕的，他将外套拉链拉上，又说，“也不是不认识吧。她死之前不是见过我们吗？”

Ciarda不信怪力乱神这些，但回头看见Daeng左顾右盼畏畏缩缩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好笑，“那更讨厌了吧？死前最后一面见到的不是亲人而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你非要在墓园里讲这种话？”Daeng低声斥道，“还有，好好走路，这里台阶很陡。”

少女不以为意地撇了下嘴，嘲笑：“你还怕这个？这个世界上没——”还未说出口的话因为陡然失去平衡的身体下坠的悬空感落回肚子里，她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Daeng，后者面露惊慌，赶紧朝她伸出手来，却也没能避免两个人一同滚落长阶的境地。

一阵天旋地转。

四肢百骸向大脑神经中枢发射疼痛的讯号。

Ciarda仰面朝天，脑袋晕晕乎乎，身下感觉不对，不是坚硬的地面，她清醒过后想立刻起身，手往下撑却碰到棉麻的布料。她意识到什么，试探性地喊：“Daeng？”

被她压住的少年发出一声咒骂。

Ciarda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过程中又不慎压到哪里，引来又一声包含痛意的呻、吟，成了她垫背的Daeng艰难从地上爬起，伸手蹬腿，简单给自己检查了一番。

运气好，骨头无碍，挫伤肯定避免不了。

Ciarda安静得让人不适应，他看了看她，女生别过脸，回避他的目光，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饶是知道她从小就这么个不会感恩的死性，还是没忍住讽刺：“连声谢谢也不知道说？真该让你摔死。”

意料之中的鸦雀无声。

Daeng火气腾腾往上冒，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边骂自己多管闲事边单手撑地试图站起来，眼前伸来手，被他一把甩开，“少来。我她妈真是傻逼。”

他艰难地站起来，抚住旁边的石墩。从兜里拿出手机，要人派车来墓园门口接自己，随后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寒风呼啸，寂静的墓园里他们两个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Daeng忍了又忍，委屈、愤怒，失望，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撑爆了。说不好到底是哪里更痛一些，他扭过头质问默然不语的Ciarda：“错的就只有我们吗？”

眼眶发热，他死死咬住下嘴唇。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他抬手，握住Ciarda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

“Ciarda，我们谁也不能预知未来啊……”

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下来。意识到自己掉泪的瞬间，他松开手，背对着她擦掉眼泪，努力压抑自己愈发明显的哭腔，“如果我们知道你会遭遇那些事，我——”

“没有如果。”Ciarda开口打断，“事情已经发生了。”

悔恨的泪水在此刻是如此可笑，不过是一念之差，结局却截然不同。

Ciarda静静地望着背对她、肩膀不断耸动的少年，对回荡在墓园的哭声置若罔闻。寒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面无表情地接通。

“什么事？”

“……”

“你心情不好吗？”

“说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去扫墓了吗？对方是……”

“我晚点回去，不用给我留晚饭。就这样，我挂了。”

Ciarda心烦意乱地挂断电话。看向Daeng，他已经停住了哭泣，不知道是因为刚哭过还是气温太低，一张脸涨得通红，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也默默地望了过来。

“你姐姐的电话？”

“冷静下来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他们对视又沉默不语。墓园外面，Daeng等待着自己的车，又问Ciarda怎么回去，她随口回出租，他犹豫几秒，别扭着开口：“这里恐怕不好叫车，不然我送你。”

“你还想继续和我共处一室？”Ciarda似笑非笑地看过去，Daeng皱了下眉，刚要开口，就听见她不容置疑的命令，“帮我查个人，小名Tesla，照片我发你邮箱了。”

“就一个小名和照片啊？”Daeng说，“找人不是你的强项吗？”

Ciarda没理会，继续吩咐：“派人跟踪他，看看有什么不良行为记录，尤其是男女关系上。顺便把他周围人也都调查一遍。”

Daen□□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道：“谁啊？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顺便解决掉，不重要。”Ciarda瞥了他一眼，警告的意思很浓厚，Daeng乖巧地抿住嘴，听她继续说，“你知道Teerawat Radhanate的下落吗？”

“……谁？”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异常，狂风呼啸而过，后背被已经冷汗浸湿得彻底。

“Teerawat Radhanate。”Ciarda面无表情地重复，补充，“被我搞下台的变态恋童癖，我退出这件事除了你们没人知道，他出现并绑架我的时机太巧了，应该是Enzo那个狗杂种递了消息给他，说不定还提供了些支持。”

“几天前，我去警局指认了他。警察那边却告诉我，就在我出事后的一周，他的家人来报警，说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过家。那个死变态就这么变成了失踪人口被登记在案。”

“说不定他已经遭报应死了呢。”Daeng故作轻松地说道。

Ciarda斜了他一眼，冷漠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Tesla的事你可以吩咐别人去做，但是Teerawat，我不管他是改头换面还是已经跑出境，就算他死了，你掘地三尺也给我把他的尸体刨出来。”

“他的失踪一定有Enzo的手笔在里面，他现在也还在吩咐你做事吧？那段时间他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你好好回忆一下，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

半晌没得到回应，Ciarda看向站在路灯下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的Daeng，说：“怎么，不想得罪他？害怕跟他做对？你现在想退出也可以……”

像是没看见他面上流露的讶异，她若无其事地接着说了下去：“我一个人也能查，不过是多花些时间而已。Daeng，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想退出，想继续过你的好日子，可以，我放过你了。”

“你在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Ciarda扯了下嘴角，说：“字面意思，赶紧滚吧。从此你在我这里就是个死人了，庆幸吧！”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Daeng大步走过来，扭伤的脚腕痛得厉害，他不管不顾地朝她走了过去，双手握住少女瘦弱的肩膀，语调骤然升高：“你不要总是这么自顾自地决定！我不是害怕他！我只是……”

身后传来汽车鸣笛音。

他语气低沉下去：“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紧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如果你走到终点发现结局和你想得并不一样呢？我们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吗？你就不能继续失忆、回到学校去做个学生，考个大学，毕业了找一家研究所搞科研，我们以前不是就这么决定的吗？”

“你就非要把你的人生耗费在复仇上面吗？”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已近似哀求。

Ciarda看着他，又看向从轿车里走出的西装革履的年轻律师，回忆里那个好脾气的秀气男生被如今斯文败类样的成功男士取代，她漠然地收回视线，轻声道：“你也知道的呀，Daeng，我们都做错了。”

“而只有直面你过去犯下的错误，才是向前走的第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