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们仍是一言未发,却显然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龚臣的身份,当即迅速地交换了个眼色,再次改变了行动计划,训练有素地来了个“虚晃一枪”,而后便即刻动作利落地收起了武器,兵分三路地撤退了。
值得庆幸——在他们的原定计划里暂时还没有若是行动不慎被龚臣发现后可以顺带着将他也毁尸灭迹的可授权限选项。
韩夼仍旧站在原地,眼里的阴翳渐次退去,在确认了杀手们是真的撤退离去、他的生命危机得以解除过后方才循着龚臣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向龚臣的神情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龚臣……怎么是你?”
“韩博士是在与我说笑吗?”龚臣冷笑了一声,言语中的责问之意昭然若揭,“这里是我龚家的老宅——韩博士作为一个完全不在我龚家族谱内的外人,擅自出现在我龚家老宅的长辈故居里,还不知道招惹了什么恩怨上门来毁坏了我龚家的私人财产,见到我不主动坦白情况、道歉赔偿便也就罢了,还反过来问我这个主人家的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龚臣说这话完全就是故意的,他知道韩夼此番当然不会是他话里所说的那个意思,但是既然他有充分的能这么说的立场和身份,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救下韩夼、不让杀手们得手是一回事,讨厌韩夼、看韩夼极其不顺眼则是另一回事,对于龚臣本人来说,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完全可以并立存在。
龚臣的出现属实完全超乎了韩夼的预料。
在韩夼看来,如果今天针对他的这场刺杀是源自龚利出卖了他,那么这时候龚家对此应该采取的处理方式要么是持续不闻不问、装作不知情到底,要么直接派人过来帮忙,利用主场优势将他彻底在龚家自己的地盘上摁死。
倘若龚利并未出卖他,今天的刺杀完全是出自想要他死的那些人棋高一着,那么龚家在发现异常、帮忙处理的第一方案也不应当是就这么由着他们龚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龚臣直接过来当面质问。
无论是出于哪种前提下的合理设想,都不包含当下现实所发生的这一种情形。龚臣的贸然出现,无论是将其置之于哪一种前提设定之下,都显得格外的无厘头并且冒险。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巴不得我早点死才是。”对于龚臣的呛声,韩夼早已习惯,只是这一次他在回答的时候,眼里包含的情绪颇为复杂。
他不明白龚臣为何回来,又为何摆明了要救他。
“韩夼,你是该死。”龚臣冷冷道,看向韩夼的目光中嫌恶一如既往,“但是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龚家老宅不收别家的垃圾。
更不用说,现在远远还没到韩夼他应该死的时候。
龚臣固然恨他恨得紧,但理智依旧,知道韩夼对他们还有价值,更想要他在身死之前和他背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渣滓们一起被曝光在阳光下,先罚其活罪。
“呵。”听懂龚臣的言下之意的韩夼不由得自唇边溢出一声轻笑,似是轻松,又似是在叹息龚臣事到如今竟还如此想法天真。
“这次算你我运气好。”韩夼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仪容仪表,自顾自地说道,“若是他们再狠辣一点,动起手来更加无所顾忌,像你这样孤身一人就这么直接莽撞地冲出来与他们对峙,不仅救不了我,还大概率会被我殃及命丧于此。”
说到这里,韩夼不禁耐人寻味地顿了顿,嘴角慢慢上扬绽开了一抹带着明显恶意的微笑:“你若是给我陪葬了,只怕是有些人知道后会被气到不行。”
韩夼的态度复杂莫测,难以捉摸,不过短短一刻的时间,脸上的神色就已经变了几套,真假难辨。
龚臣不清楚韩夼这番话里意有所指的“某些人”是谁,更懒得费心思去揣摩像韩夼这样的疯子和变态的具体心理。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就算知道了,也注定难以理解疯子和变态的脑回路。
“有些人”所指向的答案,或许是龚利,或许是龚梓,又或许,还有别人……反正,对于龚臣来说都不重要了。
眼看着韩夼一副同他印象里最讨厌的那般自以为是的样子,龚臣的心底随之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漠然,他冷声嗤笑:“谁和你说我就一个人?”
有一段时间没见,龚臣今天的状态给他的感觉和以往很不一样,韩夼不由得有些错愕地挑眉:“……哦?”
“他们没狠狠心连带着对我也下手,而是直接撤退,对我来说确实运气不错。”毕竟他现在还没能够将他们里面所涉及的那么多弯弯绕绕都理清,多说多做难免就容易多犯错,“不过落在我的手里,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说话时龚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尔抬眼朝韩夼堪称友好和睦地微微一笑:“韩博士,不管你是否愿意,你今天都得跟我走一趟了。”
“哦。”韩夼回答得十分平静,浑然不在意自己方才实则被龚臣的话外之音威胁了,竟是自觉地迈步走到了龚臣身边站定,态度稀松平常地询问,“去哪里?”
龚家老宅停车场内,涂司机坐在主驾驶座上随时待命。
尽管他有在龚利手下多年的资历在前,其实不必像其他手下的司机一样严格按照工作守则坚守岗位,但是事实上越是像他这样高资历的聪明人,越会在东家面前把握自己的工作分寸。
更毋庸说龚家如今家底足够丰硕,涂司机又常年都做的是龚利和龚臣的司机,用来接送这两位的座驾没有一部不是空间宽敞、驾驶平稳的好车,他就算是靠坐在主驾驶座位上戴着白手套玩手机,和坐在家里的单人沙发上感觉也相差无几。
前方隐约有动静传来,涂司机顺势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辆款式和车牌号他都无比熟悉的豪华型轿车从入口处驶了进来。
车辆驶近了,涂司机更加可以清楚地看见主驾驶座上端坐着工作的那位司机俨然和他有着同一款式的穿着——正是他同事多年的轮班搭子麦司机本人。
答案显而易见,来的正是龚利今日所乘的座驾。
聪敏如涂司机立马在看清来者的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迅速地低头在手机上给另一位他认识多年的老伙计武管家发了个消息,而后立即将手机锁定收回口袋,整理确认过自己的形容后带上车钥匙主动下车相迎。
龚利的座驾按部就班地驶入在龚臣座驾边的停车位上停泊。
不过是等待它开过来、停好车的这一小段工夫,站立恭候在一旁的涂司机就眼见着另一辆款式和车牌号他都无比熟悉的豪华型轿车从入口处驶了进来……
正是龚家现任主母、龚利现任妻子以及龚臣的继母,杜与娟女士的常用座驾。
涂司机:“……”
他现在不会其实是在做梦吧?!
除了一年一度的祭祖日,主家的这三位居然还能有同一天前后脚回老宅来的时候?!
吃惊归吃惊,但是心里很有数的涂司机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毕恭毕敬地等候在一旁,等到龚利和杜与娟分别在各自司机的随侍下徐徐下了车,立马礼仪妥帖地主动上前去行礼问好:“老爷。”
“夫人。”
另外的两位司机也紧随其后,看上去识时务程度与涂司机不遑多让。
先一步抵达停车场、故而也先一步停好车后下车的龚利不出意外地更先一步收到了来自涂司机的问安,他目光不算诧异地看向涂司机,语气堪称平静地询问:“小臣回来了?”
“是。”涂司机明显较之于他在龚臣面前的态度更显恭谨认真地回答,“少爷在和耿秘书谈完事情后回去的路上忽然说想回老宅来拿个东西。”
“哦?是么……”龚利似是不放在心上地清浅一笑,转过头又语声温柔地问在他之后下车此刻正好款款走到他身边的杜与娟,“夫人今天怎么也突然间想到回老宅来了?倒是巧了,竟是让我们在这里遇上了。”
龚利和杜与娟看到对方的第一反应都是诧异,大概是都没想到,今日他们俩怎么会这么碰巧地在平时大家都不怎么会过来的老宅内相遇,而且还是这么巧的前后脚来到,直接还没进去就在停车场里碰头了。
杜与娟很快便优雅而又自然地悉数收敛去眼里乍现的讶异,同龚利莞尔一笑解释道:“今天下午在薛夫人的茶会上听她说,她们下来打算再组一个慈善拍卖,把家里不再喜欢和需要的藏品拍卖出去,既算是花钱对外博取个做慈善的好名声,也算是寻个由头我们同圈子的自己内部团建一下。”
“我仔细想了想,爸和大伯之前有不少字画方面的收藏,我印象里其中有些是顺带收了、没那么喜爱的,便想着回来看一看,从中寻些觉得可以的,到时候拿去拍卖会做做慈善,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香花大酒店和则济集团的这一跤摔得可太狠了,立家和蒲家因此遭受重创,吴家、朱家和魏家也陆续跟着被牵连,剩下的家族们难免会因此心生危机,多少要为自己的家族甚至于利益集团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来降低些风险、增加些安全。
杜与娟最近就没少参加圈内贵妇人们组织筹办的活动,都是些平时她们这些闲着也是闲着的富太太们就常组的局,什么茶话会、护理会、插花交流课、理财投资学习小组……之类的,不过是多了一重内里更加隐晦的目的而已,因此相较以往倒也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
只有他们内部彼此都心里门清每一次活动背后的真实意图,而在外界看来,这些说到底都只不过是让人感觉都大差不差的、骄奢淫逸的贵妇圈无聊社交日常罢了。
这也是他们内部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夫人外交”的有效方式。
龚利之所以会选择杜与娟作为自己的续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她本人足够优秀,尤其具备了他很注重和看好的出色高效的圈内社交能力。
对于杜与娟最近在为了他们家忙着“夫人外交”的事情,龚利自然是知晓的,杜与娟这么开口一解释,无论是她开口说了的,还是有意藏在话后面没说明的,龚利便都在心里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又得有劳夫人了。”龚利眉眼间仅存的疑惑也在听到杜与娟的解释后顷刻间烟消云散,融为了一片如水的温柔,“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夫人可千万别与我客气,尽管和我提要求就是了,我一定尽力配合。”
“那是自然,我只负责初筛,等我选出了个大概的物品清单以后,还得靠你帮我选定最终的拍卖品名单。”毕竟要拍卖的是龚家的藏品,而杜与娟作为一位极其聪明的主母,理所当然地非常擅长“请示家主”。
这时候,收到消息后紧急赶来的武管家急急忙忙地从老宅里面疾步迎了出来,向龚利和杜与娟连连躬身致歉,骇得一脑门都是冷汗:“老爷,夫人——您二位也回来了。老奴来晚了,还请老爷和夫人恕罪。”
“二位快快请进,别在这儿晒着了。”央京城内的夏天白天本来就长,现在又还算是下午,阳光还是比较晒的,武管家赶紧要把龚利和杜与娟往老宅里面迎,“正巧少爷让我准备了些老夫人以前爱用的茶水,您二位是要和少爷一起吗?”
主动致歉,有效弥补,顺带着又及时地以一种很中听的方式告知了主家自己姗姗来迟的原因,充分表明了自己的忠诚与尽职——
武管家的这一系列丝滑操作,即便是同为“龚家老油条”的涂司机和麦司机此刻看见了,也都要忍不住在心底给他暗暗叫好。
到底是能够替主家照看老宅的人,武管家此人果真是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