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云心里想着事，连面前的路况也浑然不知，以至于在陈曦帐篷外直直地撞上了拎着半袋子盐的兔浇。好在袋子扎得紧，里头的东西没撒出来。鸦云顾不得其他，只道了声歉便直接钻进了陈曦帐篷中。
一进帐篷，鸦云便把弓举到陈曦面前颤声道：“巫曦，请你把弓收回去。”
鸦云急匆匆地提着弓出去，又急匆匆地提着弓回来了。
鸦羽立马把烤火的手爪收起，快步迎上去问道：“阿姐，你刚刚去哪了？大晚上的什么事这么急啊，我刚刚追着你叫了半天都没叫应。”
鸦云先自顾自将弓搁起，才扭过头来神色坚定道：“我要回灰狼部落一趟。”
鸦羽的瞳孔都因震惊而骤然紧缩：“阿姐……你、你糊涂了吗？咱们在这过的多滋润啊！不愁吃不愁穿，巫曦每隔一段时间就做些别的部落从来都没有的工具，她还答应明年春天给咱们教做更多盐的办法呢！咱们只要听巫曦安排，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啊，何必还要回去呢？”
一旁埋着头啃肉的几只鸦兽呆呆地看过来，面上的不解之色甚至没能压过浓浓的疲惫。
一来，她们刚刚经过长途跋涉，□□和精神都由于疲乏而懒散起来，实在提不起劲再度进入到另一场奔波之中。这会天气太冷，暖和的篝火已经把几人的困意熏出来了。就算她们想走，布置的舒舒服服的洞穴和香喷喷的熏肉也不答应啊！
二来，陈曦给的实在太多了。陈曦对她们的确没的说，给她们的粮和待遇比起灰狼部落来简直好的没边儿了。离开这，还有哪个首领会这么重视她们，一次工作报酬就给一整只鹿呢？更别说果子野菜还没清点好，等着她们明天再去取的。回灰狼部落不是自找不痛快吗？鸦云怎么忽然这么想不开？
鸦云绕着洞穴的边缘来回踱步，脚步又重又急。咚咚声从地底下不断传导，震的几人屁股发麻，坐也坐不住：“的确，咱们在这里住着，只要跟着巫曦步子走生活就会越来越好。可不在这里住着的呢？灰狼部落里那些鸦兽怎么办？”
鸦云几乎着魔般自言自语道：“以前我总想着，留下的那些鸦兽左不过是给狼月种一辈子地。虽然日子过的苦一些，但被那么多强壮的狼兽守着，呆在部落里起码不会有危险。”
“那会我根本没意识到还有成为奴隶这种可能。今天你一说，我忽然反应过来，那些给狼月干活的鸦兽简直、简直跟给鹰兽干活的兔奴一模一样”，鸦云急喘了口气：“她们是奴隶，她们是奴隶啊！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变成奴隶了！”
鸦遥磕磕绊绊地开口：“不至于吧、咱们长着翅膀，想往哪飞就往哪飞。要是巫月真的把鸦兽当奴隶对待，那她们受不了了直接飞走不就好了吗？”
“要是飞不了了呢？”鸦云的音调骤然拔高，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鸦云朝鸦遥摆摆手表示安抚。
鸦苍一愣，一手拍地直起身子连肉也顾不上嚼了：“你是说，狼月万一真起了那种念头，会为了让鸦兽乖乖干活而不择手段地拔光鸦兽的羽毛吗？”
鸦云点点头：“这是最坏的结果。也可能只是我想太多了……但要是等鸦兽们真的被拔光羽毛我们再过去，即便想救也救不了了。把她们接过来吧！把她们接过来没有坏处的！”
鸦苍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万一她们不愿意来呢？咱们没有担保过冬粮食的耕地，明年鱼苗又要回大海，还得再等两三年大鱼才会挤满小溪。而且一开春野兽也没长大，前半年咱们基本上没什么食物来源。这边的土也不知是好是赖，要是明年收成不好怎么办？”
“而且，咱们这边也很危险，鹰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万一是我们想太多，万一狼月根本就没那个想法呢？要是鹰兽比狼月先一步动作，那我们把她们接过来不是害了她们吗？”
鸦云“嗯”了一声，面色平静：“就算是要死，在这边也死的自由。赌哪个先发生没用，即便鹰兽先行动，我们也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别忘了，我们是鸦兽，飞是我们的本能。我们人多势众，在这儿，巫曦可拔不掉我们的羽毛。而且……巫曦已经同意了。”
四座皆静。
跟着陈曦混了这么久，鸦羽敢说多多少少对陈曦有了一定的了解。陈曦的意思是：她觉得个计划没问题，就算后续出了问题，她也会站出来托底。
鸦云的潜台词也很明确：就算以后鹰兽真的来犯，鸦兽有着翅膀，见势不妙也可以先跑。
强压下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鸦羽才开口询问道：“什么时候出发？我们好提前给你收拾行李。”
鸦云摇摇头，按住起身的鸦羽：“不是我去，是你去。巫曦说下一批弓没个十来天做不出来，你练弓的时间比我更长，到时候你带着弓去，更有自保能力。”
鸦羽指着自己瞠目结舌：“我？阿姐，你刚刚拿着弓出去是？”
鸦云若有所思道：“我原想着，既然跟着巫曦来到这边，那我们就是要在这生老病死的，本来连回去的想法都不该有。我今天突然说要回去，要是再带着弓，巫曦完全有理由怀疑我是想带着制盐的方法一去不返，万一再害得你们也被误会是图谋不轨……所以我把弓交回去以示诚意，打算到时候你和我空着手回去。”
鸦羽将目光移向毫发无损的弓：“那现在……”
“巫曦说没必要交弓，她觉得带着弓返程很有必要，说这样更安全些。但她说得先紧着明年开春的制盐，分不出那么多人手，所以只让你一个回去。至于我……开春了我得和鸦遥鸦飞带着巫曦去海边，巫曦说过去了要教我们能做出更多盐的方法。”
“等等等等”，鸦苍听出来了：“那我呢？我不跟你们一起走吗？”
鸦云看了一眼：“巫曦好像对你另有安排。鸦羽，你现在去巫曦帐篷里走一趟，她说找你有事。至于鸦苍，等鸦羽回来你再过去。”
鸦羽已经出去了，鸦苍却没心情参与到其他人的谈话之中了，只一个人惴惴不安地扣着手指打发时间。
怎么就把我给单独摘出来了？我应该没犯过什么事儿吧？
鸦苍感觉自己就像大冬天拔出来晾在雪地里头的菜，越等越煎熬，越煎熬越琢磨，越琢磨越心凉，哇凉哇凉。
好在鸦羽很快就回来了，看他的神情似乎再正常不过，估计巫曦只是叮嘱了一下路上小心、或者说了些鼓励之类的话吧。
不知道巫曦会跟自己说什么话。
冒着风雪和夜色，鸦苍一刻不停地往帐篷处赶。巫曦帐篷上挂着的草帘子被风卷起，顺着缝隙只能看到里面微弱的火光，却看不见任何人影。鸦苍忐忑地叫了几声，巫曦的应声音闷闷的，好像从地底下传出来。
原来帐篷下面还有个洞穴。
鸦苍几乎得扣着墙壁才能稳住哆嗦的腿肚子，不一骨碌从阶梯上摔下去。她现在紧张的有点过头了，身子自发抖成一种频率，胃里也翻江倒海。早知道刚刚少吃点了，别等会下到底下之后一见面就吐在巫曦家里。鸦苍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脑袋又开始不受控地胡思乱想。
本来在灰狼部落里面就是鸦云姐弟最先认识巫曦，她们三个后面才被鸦云姐弟拉入伙。虽说赶路的日子里稍微熟悉了一些，但刚住下没多久又被派去海边，回来之后部落大变样，巫曦又凭着能力发光放彩，现在直接成了几个部落中炙手可热的新星，离鸦苍更加遥远。
巫曦找她干什么呢？为什么专找她不找鸦遥和鸦飞呢？难道只是短暂的相处，巫曦就发现了她的独特之处吗？不对不对，这高帽戴的，也属实是有点不要脸了。她有什么特别的呀！
叫完鸦羽才叫的她，也有可能巫曦只是委派她和鸦羽一起回去？
那也不对啊，要是真是跟鸦羽一趟回的话，这事应该跟鸦羽一块处理呀！
不知不觉间，阶梯已经走到了底。底下亮堂的很，巫曦用皮子裹成一团，正坐在火堆旁吃东西，听到声响，就笑眯眯地看了过来：“你来啦，晚饭吃了吗？你来的巧，正赶上我吃饭的时候了，要不要坐过来一起吃点？”
来不及拒绝，巫曦已经伸着胳膊把一碟黄中带白、鲜嫩软弹的食物递了过来。
鸦苍一下子愣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接过来塞到嘴里，还没尝出滋味儿，巫曦又开口了：“建仓库那天你是站我后面来着吧。看了半天，学会怎么算出入库了吗？”
怎么连这都知道！难道巫曦长后眼了？怪不得她头顶一直留着长长的毛发，恐怕是特地留长遮后眼的吧！
鸦苍感觉自己的鸟毛都要吓白了，嚼也不敢嚼囫囵吞下那块食物，结果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摆手。
巫曦“哧”一下笑出来，拍拍她的背顺气道：“不用怕，我现在可没想追究什么责任。还有精力做别的吗？要是不累的话，明天早上来我帐篷里吧。明年我要去海边，部落里缺了个管进出库的。来的时候带着木板，我打算把我进出库的计算方法教给你和狼瓒家的孩子。”
飘荡着游出帐篷，愈刮愈大的冷风才让鸦苍回了魂。
巫曦的眼睛好亮，好尖。当时她真的只是偷偷站在后面比画了几下，没想到这都被巫曦看见了。
那现在她是巫曦的学生了？
鸦苍砸吧砸吧嘴，又开始回味。
好像也没她选择的余地，毕竟她也知道偷学祭司的传承是重罪。况且现在巫曦说的是“现在”没想追究，要是她明天不去的话，是不是就不是“现在”，可以追究了？
所以巫曦刚刚是在威逼利诱，强迫她成为她的学生吗？
巫曦似乎没有再让她去海边的意思了。她要是真成了巫曦的学生，学了巫曦那跟绘制图腾一样的“计算”方法，她还有机会知道更厉害的制盐方法吗？
鸦羽第一次就没去，第二次也被支开了。而她是第二次才被支开，只有鸦云、鸦遥和鸦苍从始至终两次制盐都参与其中，恐怕以后她们俩只会被支的更开吧。
好吧。鸦苍踩着松软的雪，一边往回溜达一边琢磨。
问题是，她学会了“计算”之后，还会稀罕如何制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