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腹被挫伤的女人像丧家犬般狼狈摊在地上,她的四周早已血流成河血肉模糊,视野所及是一片刺目的猩红,几乎与那弯月的颜色不分伯仲。自作孽不可活,早在作出抉择的那一刻起,她就隐约预感自己的下场是身首异处。天命不可违背,正如托马斯在祖玛找上她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印堂发黑呈现出惨淡的死相。
女刺客狠毒的作风倒是令她顶礼膜拜,看得出来对方是发自内心的恨她,凶神恶煞肆意砍了她无数刀,就偏不干脆一刀赐她个痛快,特意让她流尽最后一滴血再孤独断气。相反她并不憎恨塔莎,她没有资格谈论爱与恨的话题,她朝对方投掷的金针也没有淬毒,只是普通用来示威或吓唬人的工具而已。她是善于欺诈的魔女,她宁愿死也不愿被对方察觉出她的真实想法。
然而,她多少感恩对方给她留了个全尸,让她不至于死得太难堪。
时间——别人可奢侈的用年来计算,当前她却精细到只能用秒。不如说她的性命从诞生,就在等待凋零。生死之间,不过一瞬,短暂的就像流星划过夜空。流星坠落的时候,不知是痛苦还是幸福?
卡梅尔不曾畏惧死亡,背叛者古往今来都应该以死谢罪,故此她有相应的觉悟承担自己的罪过。可她的死亡却换不来佛耶戈的安全,也得不到弥娅的原谅,皆因自私的她将自己深爱的男人与可爱的朋友都拖进了绝望的深渊。一声凄楚的啜泣,好似断裂的丝线,轻飘飘地回荡在沉默如海的丛林中,在冥冥的暗夜里听着,如此的孤清。
这个世界已经肮脏腐败到了极致,来自四面八方居心叵测的人们,将它筑就成一个不可理喻的天堂。一切都是虚无的幻象,如同地狱盛开的昙花,刹那的辉煌,永世的沉寂。
走投无路的她没有目标,没有妄想,亦没有执念,世界恍如成了一个苍白的躯壳。就像她羸弱的身体,散发着潮湿颓败的芬芳,空虚的令人恐惧。她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再见他一面,无法再为他守候安好的晴天。
或许,人真的有灵魂,她觉得自己的灵魂正从体内飞升出来,跨过茫茫原野,穿过朵朵白云。随着丝丝缕缕的清风,飘得很远很远,飘回她爱的男人身边。
六根一下清净了,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仿佛传来佛耶戈委婉地唏嘘。他站在奈何桥的彼岸无奈而悲伤地看着她,似乎在对她说:傻丫头,我有勇气牺牲自己,是希望你过得更好,你为何不懂?
风好像也停息了,空气中弥漫着快乐的气氛,薄薄的血雾逐渐淹没了雷瑟的树荫和山川。妖艳的红莲在她玄色的衣裙上悄然绽放,味道又香又甜。在时光的洪流中,即使没有任何人的陪伴,她也会一路摆渡到彼岸。她的意识越来越涣散,由远及近的窸窣脚步声却格外清晰,她逼迫自己张开不争气的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走来一个朗眉星目又气度非凡的男人,依稀是她朝思暮想又牵肠挂肚的男人,她不知晓人类快死时是否都会瞥见不切实际的幻觉。只见他含情脉脉地端详着她,熟稔的微笑犹如春日的暖阳,在时光深处,在生命尽头,张开温暖的双臂迎接她。彼此对视的同时,他爽朗地笑了起来,眉眼全部舒展开,更显得丰神俊朗。
“梅,是我,我来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来找你了……”
直至她的身体被对方从冰冷的地面抱起,她才后知后觉眼前的一切不是子虚乌有的幻觉。遒劲的手掌按着她的肩,好像怕她随时逃走似的。那手却是宽厚而温暖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使她感到似乎可以将一生交付其中。
原来他一直被托马斯藏在雷瑟,原来他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枉费她处心积虑到处打听他的消息,精明如她愣是没猜到他的所在地。她立马挤出所剩不多的余力,用修长纤柔的手指抚摸着男人俊雅的脸,饱经风霜的眼睛噙着浑浊的泪水。
“佛耶戈,你没事就好……”她沙哑的嗓音仿佛断裂的琴弦,微不可闻,“拜托你,带我去塔楼,我暂时还不能死,我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任务,我的朋友……”
马尔科收起能力的翅膀躲在粗壮的树干后,他全程都扮演着纵观全局的旁观者,识时务的他没有惊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任由男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女人朝塔楼的方向前进。心底莫名其妙涌起一阵酸楚,如同酣然熟睡的孩子被噩梦惊醒,一颗心空荡荡地飘落在黑暗的旷野中,无边无际。
倘若他没有遇到塔莎,他就不会明白他们的感情。可遇到塔莎后,他才含沙射影领悟到一则道理:情不知所起,可一往情深,爱不知所终,亦无怨无悔。
雷瑟的包围网被身怀绝技的六人攻破,生者由起初的上千人减少到十几人,目前仅剩的生者都聚集在中央基地的塔楼顶端。杀人不过头点地,刺客含辛茹苦把喽啰扫荡完后,就该纵横捭阖的主角登场了。托马斯是个不容小觑的风云人物,毕竟是掌管整个谍报组织的首领,他不得不担忧艾斯与塔莎的安危,于是也随波逐流朝终点的塔楼靠拢。
此刻的天空是一种奇异的暗红,好像鲜血晕染了夜的胸膛。伽马和埃普西隆打得难舍难分,实力相差不多的俩人陷入苦战已有十几分钟,哪怕彼此浑身都凝结了不少的伤痕,但暗自较劲的他们依旧在全神贯注的交锋。眼看一刀要劈中埃普西隆时,对方却是反手持剑一荡,身影猛然变向,躲开了伽马的致命一击。手中的长剑却冷不丁脱手而出,直接攻向了他的心房。
“好小子,敢跟我玩这一手!”伽马不禁眼皮狂跳,显然来不及完全躲避,战斗本能促使他朝右边闪去。‘哧’的一袭轻响,埃普西隆的长剑锥进了他的左肩,鲜血飞洒。他不屑一顾闷哼出声,身体却是朝一旁闪去,只因对方的身形不死心又再次扑来。
他急中生智用未抓刀的左手一掌击退了埃普西隆,趁对方失衡的片刻,右手握紧太刀迅速一抖,发动武装色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就是这关键的一击,将对方的胸口横切一道狰狞的豁口。埃普西隆缓过神来时,伽马的身影却遁形消弭,他本身就研究过忍者的动作,一旦运用起来便飘逸如流云。
埃普西隆不敢大意,屏气凝神寻找着伽马的踪影,顿时感到身后一股骇人的凉意。他转身并向上跳跃,试图扩大自己的视野,但他终究棋差一招,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唯有一袭虚晃的残影一闪而过。残影早神不知鬼不觉跳到比他还高的位置,伽马的鬼影步伐总是虚实难辨眼花缭乱,总是能把敌人耍得团团转,沉重的七尺黑太刀自上而下劈向他的命门,甚而能听见刀风呼啸的绝响。
“米粒之珠,也敢与星月争辉?”携带高阶武装色霸气的破空斩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抗衡的,埃普西隆条件反射启动武装色举起长剑抵挡,可惜他的武器和霸气都敌不过伽马。太刀与他的长剑磕碰出刺耳的声音,迸射出尖锐的火花,接着势如破竹劈断了他的长剑,锋利的刀刃再自他的肩膀剖开延展到他的下腹。前后不到一秒,他就被伽马的刀劈得皮开肉绽。
挫伤的埃普西隆一蹶不振摔到了地板上,片刻的功夫就成了一个血人,他止不住心中的震惊,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他离开嘉贺后苦心孤诣修炼了多年,却还是够不到他的宿敌?面对师出同门的伽马,他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力?他一辈子只配做米粒之珠?
“看在曾经一同练功的份上,我可以大发慈悲饶你不死,但你活罪难逃。”伽马把他拎高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狠狠地击在他的腋下,他的胳膊咔嚓一声迎来了骨折。然后他被对方一脚踹到角落边便不再理会,又责无旁贷与阿尔法冲向了其他的杀手。显而易见对方没有将他当回事,他不仅元气大伤,还被卸下了所有的战斗力和行动力,幸运的是还留有一口气可供残喘。
阿尔法一行人正在和剩下的几名敌人较量,CP3请来的杀手及忍者们各个身手敏捷,隐于空气的时候压根难以精准捕捉到气息。可艾斯发动的火焰圈令他们显出了身形,简直就跟活靶子没两样,因此稍弱的角色刚才被德尔塔的机关枪扫得抱头鼠窜。
众所周知杀手最厉害之处就是神出鬼没玩偷袭,一旦无所遁藏,实力必将削弱,何况嘉贺一族的刺客彻底打乱了敌方的阵型。纵然对方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他们更是身经百战的专业杀手,又是深谙偷袭门道的顶尖刺客,二半吊子在他们的手里压根走不到三招。他们出手狠辣,不懂何为手下留情,基本徒手就能撕碎敌人。
鲜血染红了刺客们的衣裳,鲜血浸湿了埃普西隆的胸膛,一片片碎肉挂满了全身,一块块碎骨踏在脚下。敌人收拾干净的时刻,他们像是来自异界的撒旦,真正的恶魔。埃普西隆勉为其难扯了扯嘴角,他总算是意识到一个悲哀的事实:念旧情的伽马对他并没有下狠手,反而还游刃有余在拼搏中找空隙同他说话,最搞笑的是他自己倒认真应战到不敢吭声。
饶是托马斯目睹到面前形同虐杀的残忍血腥画面,也不可置信到目瞪口呆,他像只狂怒的狮子,发出震耳欲聩的吼叫,“你们到底是何方势力?我的电话虫失效,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阿尔法他们将托马斯的质问当作耳旁风不予理会,他们的身份是需要守口如瓶的秘密,始作俑者的贝塔却是嚣张到对他竖起了中指,“没错,就是我的电波能力,你别妄想发动屠魔令。顺便说一句,如今就只剩你一个人了,要屠也是屠你自己。”
一向都是他托马斯在算计别人,可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被人算计,还是一个口出狂言的小丫头,这叫他如何甘心?最可恶的是她居然知道屠魔令的情报,屠魔令可是世界政府的高级机密,他口袋里确实藏着能发动屠魔令的黄金电话虫。问题是她的能力过于罕见,能夺取他们基地的信号,导致他想搬救兵叫支援都不能如愿,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她活着。
尽管事态发展到让托马斯出乎意料的地步,优势也偏向了火拳艾斯一方,他却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几个遍体鳞伤精疲力竭的小鬼,外加一个站着都费劲的海贼,也敢在我的城池耀武扬威?你们觉得自己赢得了我吗?歪魔邪道赢得了正义吗?”
“正义?又是正义?这俩字都听到耳朵快出老茧了,我没记错的话,在蓝多里碰到你的时候,好像就有一个下三滥说过吧?”艾斯踏出决定性的一步,火焰圈遵循他的意志而缓慢归于平息,矍铄的身姿仿若挺拔的古松,澄清的眉宇间却略有清愁。他的目光是瞄准着对面的托马斯,余光却是瞟着墙角的女孩,当然,这句话也是对她说的。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带你回家。”他的语气充满着自信,又透露着一股微妙的温柔。他发现,他对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分不清是亲情友情爱情,或者说凌驾于三种感情之上。不知道它是何感情,他却清楚她始终在他的心里,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很开心,很快乐,很满足。
弥娅仰头望着男人堪比黑曜石的眼眸,就仅是直直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穿越绵长的时间,穿越苍茫的岁月,寻找着记忆中的俊朗少年。无边的恐惧,可怕的梦境,被胁迫的无力感,被压抑的委屈,她遭受的所有苦难,因这个男人的出现,仿佛都化成了过眼烟云。他是她的神,她的英雄,她的依靠,她的救世主。
如果要问她,在这举目荒凉的世界里还有何奇迹可言,那就是艾斯。竟然会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出现在那里,出现在她荆棘丛生的生命里。不管是三年前的费多巴斯,还是三年后的蓝多里,又或者是今天的雷瑟,只要她看见他,就像看见了天降的神兵。
哪个时代都有英雄,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千钧一发之际拯救弱小的人于水生火热之中。她不知晓别的女孩是否也有英雄的垂青,但艾斯毋庸置疑是她的英雄,她独一无二的英雄。
如果没有他,无论她再遇到什么样的人,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也已经永远地腐烂了。就算整个世界都是春天,它们也如同枯干的草叶,再也不会焕发出新的生机。每天只能像个孤魂一样四处游荡,颓唐绝望到把繁花似锦的人间当成炼狱。
我们通过生而知晓了死,因为死而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回家?想得美!忘了提醒你,她体内已经被我种下了无药可解的毒,绿魔鬼是会上瘾的毒液,隔三差五就会发作一次,一发作就生不如死,还想她跟你回家?”托马斯波澜不惊的底气源于沾染毒瘾的人质,他相信对方会有所顾忌,他相信他可以有恃无恐。
托马斯的话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得她没处躲没处藏。胃部一阵阵痉挛似的抽痛,额头冒出一层冰冷的水汗,嘴唇白得像菲薄的纸片,瑟瑟地颤抖着。见状,贝塔第一时间跑到了女孩的旁边,为她诊脉查看情况,但贝塔面露难色的模样不外乎在表达绿魔鬼并非一般的毒。
“这就是你声张的正义?这屈辱肮脏的正义让你觉得荣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