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黄药师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行事颇有邪气。

所以——哪怕得知桃花岛众弟子早在半个月前潜入蝙蝠岛，楚留香也毫不意外。若非要说些什么感受，他觉得真是幸运。

“只是若这是个故事，看客就要道‘毫无波荡起伏，真是无趣’了。”

丁灵琳说出了他心中的遗憾。他们一行人被程英带出了蝙蝠岛的洞穴，海浪翻滚，天际阴沉昏暗，看不到太阳。光秃秃的峭壁岩石像是危机重重，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好歹是出来了。

楚留香道：“好在于我们而言，这只是生活。”

他们都笑了。

但叶开始终愁眉不展。他勉强地苦笑一下，继而意识到什么，一一看过在场众人。陆无双正高兴地抓着她表姐看个仔细，感受到他的目光，忍不住回头道：“你看什么？做什么看我？”

叶开道：“东三娘呢？”

他们身后的洞穴里幽幽传来一声轻叹。

“我在这里。”

他们回头看去。阴影中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望着他们的方向。只是那阴影太重，他们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知她的确是个极美的女人。

楚留香柔声道：“为什么不出来？”

东三娘踌躇着，颤声道：“我很久没有看过太阳了。我害怕。”

楚留香道：“可太阳是温和的，能照彻大地每一片土地。”

东三娘道：“真的吗？它也能容许……我，活在它的照耀下？”

陆无双很急切，道：“那当然！谁都能活在太阳下！你为什么不可以？”

可东三娘却迟疑着摇摇头，后退几步又忽然顿住，道：“那能不能——能不能拉我出去？”

然后下一刻，她却又恐惧地说道：“不——不要——”

但她的手已经探了出来。

丁灵琳察觉到了一丝古怪，却还是上前去笑着拉住她的手：“不怕的！我带你慢慢出来，你先闭着眼可能有些不适——”

“小丁！前面！”

叶开猛然提高的声调叫丁灵琳打了一个激灵。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升上心头，她猛地把东三娘往身后一拽，紧接着夹着两颗铃铛往黑暗中打去。霎时间铃铛与剑锋擦出星火，小巧的铃铛被一切为二，而她趁机往后躲去。

楚留香的脸色变了。因为他已然认出了那一剑。

“清风十三式。”

清风十三式乃是华山派的剑法。这次与他一道往蝙蝠岛的人里头，便有四人会此剑法。一是金家小姐金灵芝，可她已经为了众人牺牲了自己；二是华山派掌门枯梅大师，可她死在了海上；三是高亚男，但高亚男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

那黑暗中的那个刺客，会是最后一人，华山弟子华真真吗？

“你是谁！”陆无双喝道。众人紧紧地盯着黑暗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和那柄寒光凛凛的剑。只是那人沉默着退回了黑暗中，仿佛不过呼吸间便失去了踪迹。

他们听到了低低的呻/吟。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东三娘的身上——霎那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东三娘的确是个很美的女人。她有着叫全天下人都羡慕的肌肤，红润的双唇，但她没有眼睛。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变作了光滑的肌肤，就像是从未生长过一般。

她的胸口有了一道贯穿伤，应当是方才那人刺中的。鲜血汩汩流出，她疼得浑身颤抖却无泪可流，可她却颤声问道：“我……倒在哪儿？”

没有人说话。但下一刻楚留香道：“洞窟里太暗了，我们把你带出去吧。”

“对……太暗了。”

丁灵琳尽量克制自己的音调，道。“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你。你在哪儿？我拉你出来。”

东三娘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叫身上的疼痛蔓延开来，颤声道：“不……不用。

“……你们留我在这儿吧，我想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去找你们。”

这无眼的女人笑了。她笑得很放松，也愈发无力。致命的伤口终究是没能叫她撑住，她死在了蝙蝠岛的洞窟之外，死在了她想象中的黑暗洞窟中。

天上的乌云忽然奇迹般地散开了一隅。一道金光打在了她的身上，轻盈地跳着舞，带着她的魂魄飞离岛而去。

陆无双恨恨地看着东三娘的尸身，眼睛红彤彤的。程英见状把她拉入怀中，随后这少年便大哭了起来：“蝙蝠公子——该死！”

丁灵琳也红了眼。她接过叶开脱下的外衫，盖在了东三娘的脸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尸身抱在怀中。她想说些什么的，但她听到洞窟内传来了非常细微的声响——是她碎掉的铃铛。

丁灵琳猛地抬头喝道：“小叶！”

话音刚落，叶开与楚留香已经挡在她身前。

洞窟内一黑衣人闪出，紧随其后的是一青袍怪人，与这黑衣人打得难舍难分。程英一看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便喊道“师父”，而楚留香紧紧地盯着那人的模样，缓缓地叹了口气。

“原来华山的清风十三式是这样泄露到岛上的。”

楚留香道。

“监守自盗——只是是什么让您宁可假死也要帮助原随云呢，枯梅大师。”

通常一件事很难，不过是因为没有从非常人的角度去思考。例如，谁也想不通黄药师怎么能提前半个月便埋伏在蝙蝠岛上，再例如，精通各般武学的蝙蝠公子原随云于奇门遁甲近乎一窍不通。

华山的掌门枯梅大师与金家的小姐金灵芝从一开始就是原随云的人。这场荒诞戏最终以枯梅大师的死亡、原随云将将要逃脱却被一时回心转意的金灵芝推入海中身亡拉下帷幕。

叶开与丁灵琳从林诗音口中得知龙小云尚在无争山庄，便有意带她一同回去寻人。陆冠英邀他们一同乘船回岸，船在海上渡了几日，带着满满当当的众人终于看到港口时，叶丁二人却意外看到了两位风尘仆仆的故人。

一人见了他们略有些惊讶，看向丁灵琳时目光便不动；一人却是差点认不出，满头华发，面色憔悴。

一些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心头。丁灵琳说出了二人心中共同的疑惑：

“纪迁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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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边带着林老夫人，一路往中原，马不停蹄。待终于看到白雪皑皑的终南山时，尹志平在山脚几乎是飞身下马，往山门速速奔去。他身后跟着的叶路丁三人带着林诗音紧赶慢赶，不敢落下。

王处一似乎有预感，早就守在了重阳宫门口。尹志平看到他时，只觉心中一颤。

师叔比他下山时憔悴太多了。这不是好兆头。

他一时忘了行礼，站在宫门口与王处一对望。

这是正月的下旬，春意未及。尹志平浑身发冷，忽抬脚踉踉跄跄地闯入宫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