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榜上,池溆被人挤了下来。
他该表达些感谢的,华珩在首映礼的这出,让他瞬息就黯然失色。人们依着喜欢新鲜话题的秉性,用视线将华珩裹缠极紧,没有实锤的捕风捉影有屁的意思,正主脑袋发热锤自己多刺激啊。
他不知道华珩此举是蓄意为之还是临时起意,他的立场绝不会问的。活动结束的第一时间,倪柯柯就主动找过来,咬耳朵问和时弋好了没,池溆没急着回答,在华珩冰冷的视线里先退了一步,切断咬耳朵的亲密可能,“算好了。”
倪柯柯懒得和小孩去解释和华珩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闲聊了几句吃的什么饭、何时返程之类的话题,约着下次回博宁吃一顿不被打扰的饭,就转身走了。
因为华珩在等。而倪柯柯也在等,将他莫名推到公众视野的原因,他希望华珩能主动说明。
可直到他们在餐厅吃晚餐,顺带迎受旁人异样目光的时候,华珩才好心施舍,学着那股漫不经心,“因为你太心不在焉。”
临时起意么,倪柯柯也能信,但他知道华珩绝不会算糊涂账,心血来潮也会思虑周全的。
光是好处他就能想到好几笔,比如爱这个字华珩不说出口又如何,自己再也没法和他脱开关系了;比如虽然呼风唤雨,长久以来却只有唯一的伴侣,简直让人感动要流泪,同性恋又如何,冲着这波深情都得买票进电影院支持。
这牌打得好哇。
“亲爱的池溆,你也无法无天了呀,”厉蔷举着电话,眉心现在能够夹死一只苍蝇,“我那样苦口婆心,说有些问题就打个太极,别正中下怀,围绕电影本身去发言就行,你偏要闹这股实诚劲,什么男人女人、地球外星的,我看再来两波,我就可以离开地球表面了。”
池溆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那样暧昧不明的言论,有华珩的风头在先,就无人在意了。
可畏惧表达观点、时时隐藏内心,多逊啊,他不能辜负栗子酷毙的评价吧。
他没打算认真解释,只是展露了一点难得的无赖,“你去找华珩的麻烦吧,都怪他带了个坏头。”随后又以海边风大信号差的烂借口,将厉蔷的电话挂断。
独山的雪不太成器,只是悠悠地空中打着旋儿,连鞋子都没有没过。
口袋里手机又在震动,池桥声的电话进来了,可池溆没接,电话不厌其烦地响到第四遍才放弃。
随后信息围追截堵,池溆点开,同性恋后面接着的问号很刺目。他将羽绒服的帽子揭了,他的皮肤很烫,落雪很快就在脖颈间融化。
他给时弋打了电话,虽然这个时间点很不合适。
可时弋很快接通了,却一言不发,池溆听得出来,时弋正在走路,旁边还有人在说话,是谢诗雨。
随后一条信息来了。
【有事儿呢,我勉为其难把你放进口袋,别说话啊】
“弋哥你今天走路这么磨蹭呢,你没听人家说火烧眉毛了......”
“我们是望林派出所民警,你这店里的监控......”
“今天不吃食堂了吧,对面新开了家湘菜,瞧见没,真得换换口味了,不然人生没盼头了......”
时弋下车关上车门,掏出手机,他几乎快把通话忘了,而通话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结束,他点开通话详情,来电1小时32分钟。
这人真是有够无聊的。
他见缝插针回了电话过去,池溆过了一会才接通,仍是掩不住的喧闹,可能在某个社交场合,反正他本来就准备长话短说。
“就当是为了我,你能去找个外星的吗,我真的对他们很好奇。”
他自己也是有够无聊的。
“不能哦。”
“说一套做一套,你全......”时弋刚说完,就听见话筒里传来英文。
池溆回应了什么,时弋没认真听,在池溆一声“喂”确认人是否在听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你害我打国际长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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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弋只是嘴上很多碎碎念,绝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气鬼,当天晚上池溆又接到了时弋的电话,理由是不八卦一下今晚铁定睡不好觉。
时弋说倪柯柯和华珩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任自己想破头,也绝对想不到他们会是伴侣。他还提及了十年前在从岛奥体前的匆匆一眼,说牵缠这样深,真希望有个好结果。
那我们呢,池溆差点就要问出口了,可他知道这个问题的杀伤力,兴许会将时弋今夜的睡眠燎得一点不剩。
时弋在最后问了他的航班,你要来等我吗,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哦,时弋让他的幻想破灭,再给出一个极度站得住脚的理由,是礼貌性询问。
行吧,讲礼貌守秩序的时警官,他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存了一点侥幸,也许时弋要效仿那些俗套情节,送惊喜的,时弋最擅长了。
那么多张脸隐在闪光灯之后,他努力地去分辨了,却还是没有看见时弋,但是远远站着的那两个人,他认出来了,池桥声和沈可。
很多事情他倾向于即时解决,上了车之后他先查看了信息,池桥声在他飞行期间发的,想接你去吃个饭,小可说想谢你。
去年年底他拗不过池桥声三番五次的电话,又推荐沈可去试了另一部戏,镜头不多的小角色,但是制作班底不错,沈可自己争气,把握住了机会。
偏巧要在这时候谢,池溆不用深思熟虑,就知道这个思想保守的男人的真实意图。
“马叔,车稍微绕一圈再回到T2负一层停车场,麻烦了。”
马叔“哦哦”应着,栗子一脸狐疑,“你不急着回家啊?”
池溆回着池桥声的信息,头也不抬,“不急,先成全别人的兴师问罪。”
二十分钟之后,池溆上了池桥声的车,刚关上车门,手机上就跳出一条提醒。
“接你去吃个饭啊,小可说想谢你,不耽误你事吧。”脱胎于信息的开场白,多了点强颜欢笑的成分。
“飞机餐挺好吃的,等会恐怕吃不下了。”池溆懒得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我等会还有事。”
“哦,你吃过了,但飞机餐又没什么营养,我们可以找家煲汤的店。”
沈可在旁附和,“我知道一家的,网上很多人推荐过。”
池溆吸了吸鼻子,他对气味很敏感,车内香薰是女生会喜欢的味道,有点花香,池桥声从前不会喜欢。
他沿着香薰这条绳索,游走到了记忆深处,上次池桥声从机场接他回家,是他摔得最疼的那天。车里的氛围很压抑,时弋开了窗,吹散了车里的味道,但是池溆却将那股味道记得格外清楚,像森林,很好闻。
“有人等我回家呢,”池溆看了眼时间,“饭真吃不了。”
“什么人等你?”池桥声一贯温和的语调突然变高,“你别告诉我网上别人说的都是真的!”他说完猛踩刹车,在路边停下,“可可你下去等会,还有围巾别忘了。”
池桥声看着车门关上,这才转过头,“你别说赌气话,告诉爸爸,网上说的都是假的吧。”
爸爸这两个字的吐露并不生涩,因为池桥声这几年一直担任着这个职责,只不过对象不是池溆而已。
“真的,我喜欢男人的。”池溆无意惹怒谁,他只是在陈述会刺痛某些人的事实。
“你真是疯了,”池桥声锤了下方向盘,“你妈要是还在,能活生生被气死,你这样,你这样,”他深吸了几口气,“我都没脸再去你妈墓前看她!”
“我不太认同你的观点,我只知道,她想让我幸福。”池溆说完就推开车门,踏入冷风里去了。
“哥哥,”沈可向池溆走近,“他也是关心你,我们是一家人,你千万别生气。”
一直跟在后面的商务车停下,车门滑开之前,池溆转过头,“是你的家,别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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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溆是个贪心鬼,真有人在等他回家就好了。
他还是个反人类,刚进家门的第一件事,不是沙发上躺倒,而是极有耐心地整理起了行李箱。这种人和时弋太不一样,时弋是那种将行李箱痛快踢到一边,随后投入沙发怀抱的人。
收拾结束,他去衣帽间找了套干净的睡衣,又马不停蹄进了浴室。镜头前的电影人交流以及镜头外的社交,都要耗费不少心力,他这几天的睡眠都不怎么好。
十点五十四分,音响里的轻音乐放到第七首,池溆坐在窗边,挠了挠头发,差不多晾干了。瞧他刚才的模样,用老僧入定来形容都不为过。
轻音乐还有第八九十甚至无数首的,可池溆陡然丧失了聆听的心情,一骨碌起身,翘掉的一只拖鞋都忘了,开始往卧室的方向走。
什么美梦在急切地召唤他么,哦,他进的是衣帽间。
他在一个半透玻璃大衣柜前停下步子,犹豫了下,还是拉开了门,蹲下身。
“时警官进来帮我抓小偷的吗?”
他听见一声叹息,随后毯子被扯开,露出时弋沮丧的脸来。
“哎,挫败,太掉以轻心了。”时弋坐起身,转了转眼珠,丧气突然一扫而空,“真是不懂,你家衣柜为什么设计这么大,但凡小点,我待着难受都不会睡着了。”
“因为钱多,”池溆实事求是,“总要找点地方花出去。”
时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呢,“原来是这样啊。”
“我得批评你,做事太三心二意,”池溆从地上捡起一张掉落的糖纸,“你计划的恶作剧是什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身后,再蒙住我的眼,说猜猜我是谁吗?”
啊,真可恶,时弋的恶作剧计划破灭,还被人猜得一点不差。
“我等了你很久,等得一点耐心都没了。”
“啊,你刚回家就看见啦,”时弋很自然地伸手摸了下池溆的嘴唇,那个伤口已经结痂了,“你那时候就该叫醒我,一点都别纵容我,毕竟蒙眼猜人多幼稚啊对不......”
时弋紧急抿住嘴巴,却为时已晚,他以一己之力让警察队伍的英明神武形象扫地。
可他还有一箩筐稀奇古怪的话要讲呢,比如,“我帮你家检查过了,没有小偷的。你知道我怎么到这儿来的吗,说起来你都得惊掉下巴,我下班打车呢,结果司机送错地方,人家赚钱也不容易,我也不好说什么,然后一不留神就被人推搡着进了小区和电梯,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这人脸识别就扫到我的脸,咔哒,门开了。”
“来都来了,”时弋无意识又用触碰池溆嘴唇的食指,点上自己的嘴唇,“你知道我是个热心肠的,你这两天不在家,我就替你检查下有没有闯空门的。”
“池溆,”他一脸认真,“你得谢谢我呢。”
“奥,”池溆的调子拉得很长,“有道理,那你要怎么谢?”他说完又凑近时弋脖颈处闻了闻,是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其实他多此一举,因为时弋穿着的就是他的睡衣。
时弋没接话,从池溆的指尖扯过糖纸,站起身,“这玩意不是好东西,得少吃。”
“那什么是好东西?”池溆手背在身后,和着时弋的步调,真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时弋比后面那个独脚拖鞋的还差劲,他是赤着脚的,“这暖乎乎的地板,在这样的冬夜里就算是好东西,”客厅里灯光极暗,音乐声音还在流淌,他指了指音响,“这个也算,”他又走到窗边,眼睛贴着玻璃往外头看了看,“还有夜的不声不响,这里真安静。”
“还有呢?”池溆还在发问,他对时弋的解答并非不满意,而是不满足,他听不够。
时弋回过头,伸手一点,“你现在的笑眼也算,”他瞥见池溆遗失的拖鞋,便用脚慢慢送了过去,“你今天说的那句话,敢于表达的态度......”
可池溆不领情,还将另一只鞋也舍了,让时弋心思枉费。
“奇怪,你的脚和手一样热。”池溆之所以能得出如此结论,是因为他将时弋的一只手抓了,脚也悄摸着靠了过去。
“我的身体更暖和,更奇怪呢,”时弋说着将手抽出,将池溆拥得很紧,“温度的传递,”他说着又抬起头,在池溆的嘴唇很轻地落了下,雪似的,“看见你的伤口,”他的头又埋在池溆颈侧,“看见我们的伤口,再将它们治愈。”
可话音落下没过多久,时弋就亲手终结了这难得的温情时刻,他偏头磕了下池溆的脑袋,“你要怎么谢我,我想好了。”
池溆看着时弋略微扬起的嘴角,眼睛眨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