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无澜,这是一个好兆头。
况且还有人在2025年刚刚铺展开如此崭新的三分钟,就向他走过来,说时警官,新的一年好呀。
这个声音没那么容易忘,那句“小晴晴”的腻歪叫法实在太过深刻,来人是某个阿姨口中长得不太像好人的王乐。
“你也新年好。”时弋注意到王乐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但是灰色大衣的袖子部分,有几块深色的痕迹。
王乐察觉到时弋的视线,“朋友的饮料洒在我袖子上了,她有事先走了,哎,都没法一起跨年。”
“那很可惜,没法共同见证这一......”时弋突然跳下岗台,喊了句“小心”。
一个小女孩扑到时弋怀里,原来她刚才跑跑跳跳不看路,差点就要倒退着直接撞在王乐身上。
时弋将人放开,刚要叮嘱要小心看路,王乐就和他一样蹲下身,用大拇指温柔地抚了抚小女孩的脸颊,“小美女摔倒花了脸就不好了哦。”
小女孩的母亲快步走过来,将人扯了过去,丢下一句“谢谢”就匆匆离开了。
王乐讪讪起身,“现在家长防范意识很强,尤其要警惕我们这种怪叔叔。”
时弋只笑了下,又重新站了回去,看着王乐的背影很快被人群淹没。
可某种异样的感觉将他缠得很紧,直到最后执勤结束都分毫未减。睡一觉,睡个安稳觉再说,他刚要打车回家,却被季松明叫住。
“好事?”时弋看着季松明的表情,猜不出好坏,只能先往自己所期望的靠。
季松明居然点了头,“上次咱们让广永市协助调查的倒卖手机案,嫌疑人落网了。”
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时弋想到那个绰号“大头”的男人,就要冒出一肚子的火来,因为那天他追人,跟着翻过围墙,结果往下跳到一个砖堆上,谁曾想突然塌了碎了,害得他吃了一嘴灰不说,伤了膝盖好几天都行动不便。
“我们定明天下午的航班,过去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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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以将坏人绳之以法,新年第一天的惊喜不止于此,时弋一大早刚进了所大门,老远就瞧见大厅外的阶梯上坐着人。
“这么早啊。”时弋走近,刘照兴师问罪的模样一览无余。
他索性就直接在刘照旁边坐下,还分了个神和刚进所的大杨打了个招呼,又理了理裤子的褶皱,“你要一直这么直勾勾看着我吗,小心斗鸡眼啊。”
他猜得到刘照过来的理由,无非就是他的知情不报被刘照知道了。
“我等你到现在了,”刘照打了个喷嚏,“你要是早来一个小时,我就要朝你的脸上来一拳。”
“那幸亏我来得迟,因为袭警的罪名也不轻啊,吃的就不是拘留所的饭,而是看守所的饭了,怎么,你想换换口味?”
在上个月,刘照又进去过一次,因为干扰他人正常生活,而报警人就是余一二。出警的是其他所,时弋知道这事还是因为刘大传打过来的几个电话。
“你枉为警察,急市民之所急,你他妈这个道理都不懂。”刘照好像看见时弋这张脸,就要想起这几个月在照顾刘大传之外,自己搜寻余一二这个名字和身影的心力交瘁和心灰意冷。
“你要是在我出来那天,直接就告诉我,我就不会那样气急败坏、歇斯底里,让他更讨厌我了。”刘照以手掩面,十分痛苦,“不过我理解他,可以纵容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的歪理挺多的。”时弋站起身,阶梯上太冰了,“他要通过报警来摆脱你的注视和干涉,你在拘留所里待着的时候,就一点反省都没有吗?”他转过身看向刘照,“你的情感和行为太激烈了,激烈到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他昨晚也是这么说的。”刘照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就算伤害,我也只会伤害我自己,不会想要伤害他。”
他颓丧地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下阶梯,走出几米远后又突然回过了头。
“爱是......”他摇了摇头,“爱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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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长也是魔鬼。
下午突然召开了临时会议,所以赶飞机的他们十分之狼狈,在机场狂奔的过程里,还有广播里带着他们大名的催促登机播报在一旁唱和。
这飞机最终是叫他们赶上了,时弋背个包,推着师父的行李箱,走进机舱的那刻 ,才敢大口喘气。
元旦假期能买到票就是万幸,季松明是仅剩的一张过道位,而时弋只能选了后排三个座位的中间位置。
时弋在空姐的协助下放好所有行李,又再次确认了下座位号,向坐在最外面的小哥借过。
小哥人侧向过道,时弋说了声“谢谢”,便试图通过狭窄空间坐到位置上,可他是半点不注意脚下呀,上来就让小哥无辜的脚绊了,随后便出现了一只手按在座椅、一只手按在靠窗位男人大腿的尴尬局面。
时弋忙缩回了手,坐得分外板正,以展现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对不......”
起什么起,今天真是邪了门。
他为了避免这份邪乎劲波及太广太深,就算大逆不道也没办法了,忙凑近季松明的位置,小小声道:“师父,我们换个位置吧。”
季松明全无反应,他只能稍微直起身子去看,原来耳塞眼罩已经武装整齐。
他的愿望实现未遂,起身的动作还招来一名空姐,请他系好安全带不要随便移动,飞机即将起飞。
时弋默默死了心,顺便将安全带拉得死紧,两只胳膊抱得死紧。两个半小时而已,不足为惧。
确实不足为惧,因为旁边这个人只会散发独属于猛兽的危险气息,并不会向时弋现出獠牙利爪。
而且身体的极度疲累可以将一切复杂情感捻碎,吹口气就四散开,再轻飘飘地浮在梦里。
看吧,时弋就是这样游刃有余,在睡梦里也是同样,这二分之一的几率他也能把控住,往自己有利的方向。
过道小哥推了推眼镜,对于新年第一年就当了免费靠枕似有不满,低声清了清嗓子。
这暗戳戳的提醒兴许对别人无效,但是时弋一听见响动就机警地睁开眼睛,随后坐直身子,一时想不到是该道歉还是道谢。
他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盒喉糖,往旁边递了过去,“这个对咳嗽很有效,新的,我还没开。”他想起没睡着之前,这小哥也在不间断地咳嗽,不能白枕人家的肩膀吧。
小哥将时弋的脸盯了盯,“我认出你了,所以我收下,谢谢。”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等会想睡可以再借你。”
世界上果真还是好人多。可时弋没有枕男人肩膀的癖好,因而只尴尬地笑笑。
他尝试入睡却失败的二十二分钟之后,空姐推着餐车过来了。他的胃是为晚上的广永美食准备的,预制飞机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他只要了一杯热水。
“那靠窗的这位先生呢?”空姐笑着问道。
明明书页还在翻动,可时弋就是听不见应声,因而他拔刀相助,哦不是,刀是变不出来的,只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不用,谢谢。”
时弋想,都怪《特备鸣谢》惹的祸,这个声音对他来说,还没有变得陌生。
他的水还没递到嘴边,就因为突如其来的颠簸全数洒了出去。受灾范围包括但不限于他的裤子、座椅,邻座的座椅、邻座的裤子,邻座捧着的一本书,在避无可避、正大光明的检查里,他要纠正,糟糕,是剧本。
他要怪这气流的作乱,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偏偏让飞机晃到了左边。
此时说什么都苍白无比,这是天灾,也有人祸,他掏遍了口袋,也没有发现纸巾的踪影。
而纸巾最终还是压上纸面,当拿开的时候,时弋发现右上角原本红笔标注的四个字已经被轻微晕开。
他辨得出,违世绝俗。
他将一滴不剩的纸杯捏扁,突然漏出一声难以察觉的笑来,觉得他们好像在演一出哑剧。
只两个演员,只两个观众。
他该现在笑的,因为三分钟之后,气流颠簸卷土重来,如此来势汹汹,好像要在战绩那栏,让别人留下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印迹。
时弋曾经说过没有遇见剧烈颠簸,只是陈述事实,就算有好奇心,也是转瞬即逝,并不真想一探究竟。
可没办法了,那转瞬即逝的好奇心也被捕捉到,让他现在务必体验透彻。他真的不喜欢坐过山车,更讨厌在高空坐过山车。
好在他的心理素质过硬,手不知什么时候被过道小哥抓到,他怀疑再持续几分钟,手腕有被捏碎的可能。
周围尖叫声不断,时弋突然生了真正的好奇,他刚要转头,整个人就突然腾空,接着又重重落到座椅上。
他扶住前座椅背的左手上,出现了另一只手。而那只手匆匆移开,他发现手背上多出两条短窄的血痕。
在一片尖叫声和哭声此起彼伏的淆乱里,时弋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双眼睛,他看得很彻底,甚至看得到自己。
他捡起落在脚边的帽子,递了过去。
是池溆先说的好久不见。
而当一切失序终结,飞机顺利降落,时弋解开安全带,瞥见装进包里的剧本侧边都生了点褶皱,是水的杰作。
他听着劫后余生的纷杂议论,有人说眼泪花了妆,有人说遗嘱都打好了草稿,有人说打死都不会再坐飞机了......
他看着季松明站起了身,也跟着站起来,长呼了口气,“师父,新年第一天真是刺激过头了。”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季松明掏出手机来,“给我老婆儿子打个电话。”
时弋取下行李,同季松明往外走,”那我也给我老......开玩笑,我给我奶汇报下飞机惊魂。”
“我上次在所门口看见等你的那个姑娘呢,还是革命友谊啊?”
“师父你快把这茬忘了吧,友谊得不能再友谊了。”
他们刚出廊桥,季松明就拨通了电话,时弋就等在一边。
他望向廊桥出口,没一会就看见池溆背着包出现了,后面没跟着人,显然是私人行程。
他知道池溆要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路过。
可他失了算,因为池溆还丢下一句话。
“记得打狂犬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