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夜晚会起雾吗,时弋往路灯下走了走,才发现弥漫的是他丝丝缕缕的失落。
真糟糕,他分出去的运气好像很无用。
波澜迭起的校园生活已经讲到他口干舌燥,下意识想舔嘴唇,却在池溆格外专注的目光里悬崖勒马,而他中间好几次要将话题甩过去,可池溆的回答如此顽梗,“我这里就那样,平淡无奇。”
“《不长大》我这几天都在追,今天的时间好慢,居然还没更新。我也安利给身边的人了,他们的反馈都还不错哎。”时弋想得眉头都皱了,只想让遣词更急贴切,“老天爷赏饭吃,能不能这么说,毕竟首作就能有这样的表现。”
他又捋了捋并不存在的白须,摇头晃脑叹道:“后生可畏啊。”
池溆噗嗤笑出声,“爷爷您也看校园剧啊,心态真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态也还不错,《不长大》经历定档、延档、再定档,为半途杀出的两部大制作让道,错失最适宜校园剧生长蓬勃的暑期档。
好在上周播出来了,播的效果也还不错。
“我得给您报销会员费吧,爷爷您的退休金还够用吗?”
时弋直接将手机搁地上了,装模做样低头掏了掏口袋,随后往右手的两根手指扑了口气,开始煞有其事地数起隐形钞票,“一块、五块、二十,还是二十,嗯,一共四十六。”他拿起手机,晃了晃手,得意洋洋,“爷有钱,下次回来请你下馆子。”
他“啧”了声,似乎纠结异常,最后从里面抽出一张,“听话,今晚去买个雪糕吃。”
池溆让人占了便宜,不过一切也是他“咎由自取”,他真笑眯眯领了钱,还给人返了雪糕图,却是在一个更僻静幽暗的角落里。
他承认自己有点做贼心虚,因为片场就这么大点地方,附近也有很多工作人员,万一他的吃雪糕行径无意间在刘佩老师那里败露,肠胃不好的借口不攻自破。
所以他带了口罩找到了最远的超市,蹲在某个不为人察的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吃了很久,而那根木棒最后在嘴里含到没有一丝味道残留。
他得让时弋的五块钱花得最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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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热搜我也看见了,说是人生镜头一点不虚。”
池溆放下手里的剧本,看着端着相机的洪琢,礼貌地笑了笑。
人生镜头,这个定论他自认似乎有点虚悬,暂时无法与观众达成那样深刻的同频,晚霞里奔跑回眸这样值得人铭记么。但是他知道,话题能够发酵到热搜第三位,公司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不可或缺。
“昨天谢谢你。”
池溆猜到了她的下文,“没什么。”
在洪琢离开之后,围绕昨天的热搜,又有人相继过来和他说些运气真好、未来可期之类的话,他以相差无几的笑容和字句应对自如。
从坐冷板凳到众星捧月,只需要一晚。
昨天晚上《不长大》的演员群里聊得热火朝天,肖丛青吵着导演偏心,她的人生镜头怎么还没来。
池溆单独给导演发了信息,为了感谢导演的人生镜头。总不能辜负网友的名词创造。
编剧瞿愚在回应他的感谢之外,还询问了他最近的工作情况。
还好,有些东西应该也能慢慢克服。他的话过于坦诚,暴露了不那么昂扬的姿态,可他的确做不到无所不能。
瞿愚给了他很多演艺圈生存的建议,最重要的,一步一个脚印。
这六个字池溆的感受最深了,仿佛已经写上了他的名字,他的人生里,似乎还没有一蹴而就这种东西。
可随着热搜出现、《不长大》持续热播,池溆的世界还是发生了许多变化,虽不至于翻天覆地,但是需要花费他一定心力去适应。
比如走在街上被人轻易认出,比如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如此繁杂,喜爱很多,厌恶也不少。曾经的长跑选手经历不可避免地被提及,他的荣耀仍熠熠夺目,他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在形形色色的汹涌目光里,他该谨小慎微、规行矩步么,需要套上千篇一律的乖顺外壳么。
“不需要,池溆的经纪人是一个入行多年的干练女性,给出的很多建议池溆都很受用,“演员就得有棱有角,我知道你曾经的运动员经历里都包含了哪些部分,要严守规则,要敬畏汗水,最清楚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你有超越自己年纪的成熟,我相信现在的演员池溆,应该也是一样。”
池溆想,那很好,在自己划定的边界里,他要行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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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这一年的国庆时弋是孤零零回的家,从他出校门口的那一刻,一直到进了家门,都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偶遇或者逼着人脱衣服之类的出格事件发生。
他大睡了一场,睡醒的时候天已昏黄,他躺在床上喊了半天,也无人应答。
闲闲打开朋友圈,打发一下时间,第一条就把他看得清醒得不行。
池溆出现了,出现在了李长铭的照片里。
【凑热闹去做广告群演,没想到遇到老同学】
可恶啊,时弋翻开了自己的相册,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和池溆的合照。
这几年的朋友白做一场。他点了一个酸不拉几的赞。
当晚池溆给他发了信息,问他回从岛了吗。
时弋回了一张家里的天花板。
第二天黎女士出门不到十分钟,外头的门就被敲响了。
黎女士忘了东西,连钥匙也忘了带,可时弋开了门,料事如神的得意落了空。
“你疯啦!”时弋觉得自己也疯啦。
池溆带着鸭舌帽,对时弋惊愕的目光和疯的定论全盘接受,“那我了不起吧,疯了还能找到你家的位置。”
时弋领人进了门,却发现池溆只手上提了袋子,行李箱和背包都没有。
“当天来回?”时弋觉得这个问题的“含金量”惊人。
“钱赚来不就是花在这种地方的吗,节省时间,减少麻烦。”
时弋反驳不了,因为池溆认定花在见他这件事上是有价值的。
他立马电话轰炸了黎女士,出租车上的黎女士闻讯立马放了小姐妹的鸽子,冲到超市大血拼去了。
当天来回,意味着只有十来个小时和两顿饭,不过还有一点值得高兴,今晚他不必打地铺或者睡客厅沙发了。现在让他和池溆睡一张床,打死也不行。
晚上池溆要自己打车离开,却被黎女士果断否决,和时弋一起将人送到了机场,回家路上又不约而同的一言不发。
“你们平时见面多吗?”黎女士钥匙转到半途停下,转身望向靠在楼道墙面的时弋。
时弋实事求是地摇了摇头,“他很忙,而且有关注度之后,出门不怎么方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黎女士将钥匙往沙发随手一扔,俨然将平时的规矩都抛在了脑后,“我能感觉到他很珍惜今天,”她往沙发上一倒,“他在演员这个身份之下,获得快乐是不是没那么容易?”
时弋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块口香糖,剥开包装纸,扔进了嘴巴里。
他不确定,钱名傍身,人群簇拥,竟会如此无用吗?
黎女士双手枕在脑后,轻叹了口气,“他的父母会不会希望,只做一个平凡的人呢。”
时弋想起他之前偶然在路上碰见池桥声,还主动打了招呼,可这件事他在池溆面前只字未提,因为说了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还有你,”时弋听见点名,吹泡泡未遂,黎女士坐起身,“二郎腿给我放下,你以后毕业做警察,我每天觉都要睡不着。”
“啊?”时弋似在回想,“我当时填志愿的时候,您说随我的便,管不了以后我是被人拳头揍还是被小刀拉口子,反正您每天照样睡到日上三竿,丝毫不影响。”
平时听到这话,黎女士定然要暴起,可她今天只翻了时弋一个白眼,丢下句“没一个省心的”,就重重关上了房门。
时弋在当晚做了个梦,先是一声“叮铃”的响,接着池溆出现,径直走向货架,可他偏挤到人家身边,问是不是要最甜的那种,他又指向果汁的货架,说那里第二排的酷儿苹果汁,选瓶盖瞪着眼睛的。
可池溆无视了他的热心,直接拿过一瓶无糖茶饮料,放在了收银台。
他说,别妄图指手画脚。
他说,时弋,从我的世界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