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都当然不知道。
或者说他之前一直在自欺欺人的装作不知道。
但在被秦至微揭开谜底的现在,就算他还想继续逃避也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秦至微看着姬子都的目光中却奇异的始终没有出现过责备或者任何负面情绪。
她的陈述就像一杯白水,平铺直叙,不包涵任何的隐喻或暗示。
不得不说,姬子都喜欢这种真诚。
他的生活中已经围绕了太多的欺骗和利用,多到他在很多时候都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这里是迷宫的缓冲区。”秦至微终于移开了视线,伸手从姬子都的边上拿了两件衣服。
姬子都不自在的别看头,小心翼翼地绕过秦至微跳出了藏身的衣柜。
“从病房里出去后就是迷宫了。”
姬子都站稳后刚想转身,耳朵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脱衣服的声音。
意识到少女在干什么的姬子都猛地僵住,连慌乱的视线也被冻住了不敢再挪动一丝一毫。
他身后的少女却依旧自然地跟他说着话。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既然已经进来了,我希望你能够认真起来...”
姬子都扣着自己的裤缝,沉默的听着。
“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一场游戏,但一定要当成一场自己必胜的游戏...”
姬子都继续沉默。
换完衣服的少女却走到了他的面前,踮起脚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定要胜利,知道吗?”
可哪有游戏是必胜的呢?
姬子都跟在秦至微身后走向房门。
游戏的精髓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开啊,读档才是最棒的,这是它独立于现实世界的最重要的一点。
秦至微的手掌已经握到了门把手上,下一秒就会打开。
【但就算是人生,也可以当成一场游戏不是吗?】
再次飘过的弹幕让姬子都一愣,错乱的脚步踩到了不该踩的位置,差点让他撞到秦至微的身上。
“怎么了?”秦至微回头疑问道。
“没事...”姬子都摇头,“我有点走神...”
【你不想让她发现对不对?】
【你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对不对?】
【你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对不对?】
姬子都低着头,迈过了那扇标志着迷宫结界的门。
他莫名感到慌张,视线侧上方不知何时出现的直播标志让他心乱如麻。
【别担心,我是来帮助你的。】
他尝试关闭,但所有的选项都是不可使用的灰色状态。
【你现在只要跟着她就好了,会没事的,就像前几次我说的那样。】
可姬子都怎么可能会因此而放松下来?
他现在不但又要进入那个诡异的迷宫游戏里了,还要面对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他幻觉的弹幕。
他难道终于被世界给逼疯了吗?
还是基因里自带的什么疯狂标记终于到了应该发作的时候?
唯一让他感觉很安心的一点是秦至微看上去非常的靠谱。
这种靠谱不单单体现在对方面瘫的那张脸上,更体现在对方目标明确的行动上。
对方的熟练和沉默反而给了姬子都一种安全感。
起码在面对迷宫这件事上,少女是他的老师。
地板砖被头顶的白炽灯照得惨白,空旷的医院好似失去了所有活人的气息,冰冷的像是走近了冰柜。
他们快步行走在寂静的走廊,鞋底和瓷砖撞击发出的哒哒声,大到每一步都似乎在叩响深渊的门扉。
姬子都走的战战兢兢,与之相对的,秦至微却走的坚定不移。
稍快姬子都两步走在前方的少女,很像那种自带导航的游戏主角,怎么走、哪里转弯全都了然于心,行动流畅的仿佛有系统在她眼前做了明确的指引。
而他大概就是主角身后的小弟。
姬子都很能认清自己的地位。
光是跟上对方他就已经有点勉强了,属于他的主角光环大概早就在进入这个游戏的本体所在,那家该死的研究所的时候就被收回。
但就算这样这里也是游戏世界啊,说好的游戏不以现实为模板呢?体力条已经是属于上个世纪的遗物了吧?
“累了?”
秦至微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但却并未停下脚步。
“...没有。”姬子都逞强道。
得到答案的秦至微便没有再问,丝毫不怀疑这份回答的真实性。
医院的走廊一个接着一个,多到姬子都已经记不清他们穿过了几条走廊。
正常的医院会有这么大吗?
他望向廊边的窗户,只能模糊看见外面的天空布满了阴云,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呼啸的风带着冰冷的前奏,将树影吹得左右摇摆,不注意分辨的话,会很容易把那些敲打在窗棱上的枝杈认成一双双求救的手。
它们无力又绝望的拍打着玻璃,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啪啪’声,可当你仔细看去的时候,那些脆弱断裂的手指头却又变成了浅棕色的树枝,上面残存的几个叶片全都枯黄了。
姬子都快速收回了视线。
尽管知道那些就是树枝,可稍微看久一点,某种毛骨悚然之感便顺着他的裤缝爬上了后背,让他的汗毛警惕地站起了一片又一片。
【别怕,都是些花招。】
姬子都忽视弹幕,紧跑几步拉近了和秦至微的距离。
与看不见实体的弹幕相比,拥有实体的、和他同属一族的秦至微当然要更加可靠。
惨白的顶灯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珠镶嵌在天花板上,紧急疏散标志特有的绿色荧光灯,将走廊涂抹成了停尸房般的青灰色。
姬子都的脚步声在循环往复的闭塞空间里不断增殖。
起初只是鞋底和瓷砖的摩擦声,但渐渐的却变了味道,某种类似幻听般的粘腻回响爬上了他的耳朵,仿佛有湿漉漉的肉垫正踩着同样的频率,在平行空间与他亦步亦趋。
姬子都不敢回头,他强迫自己只看向前方。
然而少女跳跃的发尾似乎也变得诡谲起来,与其说那是人类漂染出的工业色泽,不如说那更像是深海水母在暗流中伸展触须。
姬子都后颈渗出冷汗,忽然惊觉两人的脚步声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同步。
“哒、哒、哒...”
听起来就好像这里只有一个人在跑。
消毒水味的空气中混杂进了若有似无的腥甜,单调的节奏逐渐异化成了某种古老的召唤鼓点。
她应该还是人吧?
姬子都咽了咽口水,突然有点不是那么确定眼前少女所属的种族了。
就在他即将跟着秦至微转过有一处转角的瞬间...
上一秒消失在视野里的人忽然折返了回来,秦至微竟突然掉了个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姬子都的眼睛。
马上就要破喉而出的尖叫被秦至微按回了回去。
少女捂着他的嘴,单手把人拽着后退,躲到了刚刚经过的一处护士台的下方。
泛黄的值班排表簌簌作响,地面浸透的消毒水味灌入鼻腔,似乎连带着把他的肺也消毒了一遍,墙壁忽然蜿蜒出畸形的阴影,伴随着隐约的金属剐蹭着地板的‘嘶啦嘶啦’声,渐渐扩张,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姬子都心跳的快要蹦出来,但也很快明白了情况。
转弯的对面很可能有什么。
【一群杂碎而已。】
冷静下来的姬子都朝秦至微眨眨眼,又指了指依旧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示意他已经知道情况了,可以不用堵着他了。
秦至微定定看了他片刻,放下了手。
两人小心地凑到了柜台的缝隙处往外观察。
而就在他们目前躲藏位置前十米的位置,一具身形佝偻的‘医生’正拖着就锈迹斑斑的巨型手术剪走过转角。
对方穿着的白大褂已经破烂不堪,破洞处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快要爆开的脓疮,不少地方甚至能看到下面的腐肉,里面蠕动的蛆虫不断发出粘腻的声音,配合着它手上那把半人高的剪刀剐蹭着地面,在走廊里持续发出恐怖的回响。
两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腐败的气息渐渐充盈,佝偻的人形阴影随着走动逐渐畸形。
等那东西的身影平安的经过护士台,继续前行消失在远处视线的尽头后,一直屏住呼吸的姬子都才敢恢复真的放松下来,和秦至微一起瘫坐在了地上。
“那就是厄变?”姬子都不确定的问。
真要算起来,他实际上只有一次接触厄变的经历,那一次还是和傅遇青一起。
“不,那只是厄变的残影。”秦至微摇头,从背包的侧面掏出一张看起来破破烂烂满是孔洞的草纸,“杀死残影对厄变本体并不能造成任何真实伤害,还容易暴露我们的位置。”
那不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粪怪吗...
还是行走的厄变的眼睛?
听起来和他的眼睛印章功能很像啊,就是不知道数量上有没有什么限制。
“没有限制...”秦至微再一次的为姬子都做出了权威解答,“残影的数量没有上限,全看厄变本体的意志。”
姬子都看着走廊上那玩意儿走过之后留下的荧绿色粘液,一时之间面色十分复杂。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面对成百上千的那种玩意儿?
在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武器的情况下?
姬子都感到窒息,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不怎么抱希望的再次开口,“有枪吗?”
姬子都主玩的游戏都是射击类的,随便来把什么枪他都有自信带秦至微杀穿这间医院。
但后者抬头望向他的目光却似乎无声的告诉他,他问了个傻问题。
“好吧,当我没说...”没枪没底气的姬子都缩了缩脖子,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姬子都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竟然好了很多。
“抢没有。”秦至微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像是在权衡着什么,过了2秒才从身后的双肩背里掏出一柄短刀,递给了姬子都,“目前能提供的武器只有冷兵器。”
“芜湖!”获得兵器的姬子都大喜,接过短刀后爱惜地上下打量了两番。
【你喜欢这种东西?】
姬子都继续将弹幕视作空气,爱惜地摸了摸短刀的刀背。
但这大喜也就只持续了几个呼吸。
众所周知的一点是冷兵器只能对单,且只限于近身肉搏,可要想跟那些早就脱离人类范畴的怪物比拼力气,那还真不如现在就抹脖子去死还能更舒服点。
想到这里,姬子都的热情就消减了一半。
秦至微看上去倒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老样子,她摊开草稿,认真将每一个皱褶抚平,然后沿着上一列孔洞的边缘用铅笔画了四个椭圆形图案。
画完后又巧妙的沿着痕迹反复对折几次,等痕迹处的纸张变得足够薄,薄到轻轻一撕就能撕开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撕开。
“给。”做完这一切的秦至微将其中的两片递给姬子都,“用唾液浸湿黏到眼睛上,之后一直闭眼到我说可以睁开为止。”
【无用的小花招...】
“啊?”姬子都不明所以的接过,但下一秒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的道具?”
秦至微点头。
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他自己的那两个道具就稀奇古怪的不行,傅遇青的也不逞多让,依此类推秦至微的神叨点也很正常。
姬子都乖乖按照秦至微的指示照做,将纸片黏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你不会真的听她的话照做吧?】
“之后等你发话就行了是吧?”姬子都问。
秦至微又点了点头,但在意识到对方已经看不到后,她又赶紧补充道:“对,不要睁开眼,直到我让你睁开。”
“好。”姬子都边说边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暗下来的视线中竟又飘过了一行弹幕。
【为什么不理我?】
为什么?
姬子都真想朝着对方翻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