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抬起一边眉毛。
萧琰咳了声,“那个,文课都很用心,只是,嗯……诗赋不太好。”说着咕咙一句,“我又不做李太白、杜子美。”
“那十七要做什么?悬壶救人吗?”沈清猗语出嘲意。
萧琰一怔,垂眸,半晌不语。
沈清猗微生懊恼,自己嘲她做什么。或许是见萧琰这般用心,却不会如自己这般喜欢此道,心生遗憾,忽地就明白了当年孙先生哈哈大笑说“这是缘法”的心情——那是传道的喜悦。但对萧十七,她不能这么要求。
沈清猗正要致歉,却见萧琰抬头,一双黑亮的眸子澄净湛然,又坦然诚挚,“阿嫂,阿琰学医,为母为己。”
沈清猗脸色立时一沉。
以“清宁院”和“长辈”这种含糊指代都还算可以,萧琮和她都不会细究,但在外公然称“母”,那就是乱嫡庶,踩过界了:轻则罚跪抄《孝经》,重则家杖!
沈清猗声音冷锐如冰棱,“稚子无礼,回头抄《曲礼》三遍!”
她眸子一扫,目光凛冽。
菘蓝、赤芍都噤然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听到。
萧琰看着沈清猗的冷冷眼睛,忽的大袖一展,低首行礼,“阿琰谨遵阿嫂教诲!”
她抬起头,那双眸子却是粲然,明亮得跃人心底。
四嫂为她做了遮掩。
——稚子说的话,怎能较真呢!
她一双眸子弯了起来,笑嘻嘻接着先前话道:“阿嫂,我可以学用药了吧?”
她说的是“用药”,不是“配药”。
配药学君臣佐使,是药学;用药却是要按症用方,这是学医了。
沈清猗斜眉看她。
她说过,只教药,不教医。
这是得寸进尺了?
萧琰黑溜溜的眸子看着她,纯澈干净,又热忱渴望。
“阿嫂——”声音绵长软软。
她央求母亲时就是这样。
一回不行就二回、三回……
一定要缠磨四嫂。
沈清猗冷呵一声转过脸去。
萧琰又转到她眼前,“阿嫂——”
绮娘说,要用你烈火般的热情去拥抱。
萧琰愁眉苦脸,自己是“小叔子”,若是小姑子,早就扑上去了。商七也说,抱一下,比你央百句都管用。可这怎么抱呀!
沈清猗见她苦着脸,又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却仍冷着脸,眉间凛色。
萧琰叫道:“阿嫂——”
她想到母亲,眸色温柔,眉毛却又蹙着,有着隐忧,语声喃喃的倾诉,这些话她对母亲都没有说,“我总是担心长辈,想她活得好好的,长长的,待我长大成人,再成亲生子,有孙子了,她还康康健健的,能闲淡的倚在书榻上看书,能悠淡的在院中看天边云卷云舒,能在廊下淡静的刻竹简,能在落雪时闲步由着雪花落到发间……”萧琰说着眼睛就湿了,总觉得母亲会飞走,也无法想象,以后母亲离开她的日子。
沈清猗眼眉微微动容。
商娘子,是这样的人。
只几句就形象出生母的性情,足见这些细节是怎样深刻在萧十七心里。
想到自己和母亲,沈清猗有种感同身受的触动。
她刻意冷锐的眸光柔和下来。
两位侍女垂着颈呼吸都不由放轻缓了。
萧琰仰起眼,顿了一会儿,尽力平静着声音,“我就想着,要让长辈一直这样,好好的,有个什么我都能看。道家说,清静以养,长辈很清静,一定能活很长。以后,真有个什么,我懂得,我会,就不慌……我——”她喉头有些哽,吸了口气,平息了下心口,“我想给她看看。平时,都是绮娘看着。只是,绮娘偏科,理膳和配药更擅长,病症,却是不及的。阿嫂,您——”可以教我吗?
她用了敬语。
呦呦然鸣而相呼,恳诚发乎中。
沈清猗微微攒眉。
那双黑亮的眸子犹带湿润,让她想起某次秋猎母亲抱回一只幼鹿,养在别院里,每当她过去,就高兴的跑过来,黑亮的眼睛圆圆的,湿漉漉的,就像萧十七这双眼,纯澈、干净,又全无防备的信任。
沈清猗冷哼她一声,“脉不辨,病不识,何以用药?”
萧琰一呆,然后大喜,眉飞起来,“阿嫂!”
她“呼”的下撸起袖子,右手食中二指搭在左手腕脉上,“现在辨?”
沈清猗转身就走,冷声落下,“先将《脉数集》记熟了。”
萧琰眉眼都飞扬起来,大声应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