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习这句话说得很模棱两可，什么叫“证据会有的”？

那是有，还是没有？

但桑榆却瞥了他一眼。

第一节上课铃刚响，他们四个就被叫到校长室。

果然，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校长室里还有18班的人，看来是要聚集两方人马开庭审讯了。

“又打架了？”林校长吹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水，语气和平日说话时无异，“谁赢了？”

林校的这个“又”就很有灵性了，在场的人都摸不准他说是桑榆和宴习还是18班，所以没人敢吭声。

枪打出头鸟，谁先说话谁先死！

窗外传来郎朗读书声，显得校长室更加寂静。

集体长时间的沉默形成压抑的低压，挤兑可呼吸的空气，让每个人连喘气都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林校才继续开口，“架打都打了，要是没打赢就很亏了。”

一生要强的陆小梅：“当然是我们打赢！”

桑榆&宴习&方致远：“……”有时也不是非赢不可……

18班：“……”该说不说，1班有时候真的很勇，连校长都敢硬刚！！

林校骤然怒拍桌面，茶具跳了几下东倒西歪，清脆的声音直击灵魂，每个人都颤了颤。

林校登时变脸，扯起嗓子大骂：“任珠！你怎样教的学生！！”

吓得差点把茶水当场泼出去的任老：“这……我带回去再教教？”

“教教教、教他们怎样打架吗？！”林校扯着嗓子大吼，“一个打、两个打也就算了，还两班人一起打。怎么，要‘开片’还是要‘劈友’？要不要我单独给你们两节课，等打赢了再去上课？要不干脆谁打赢了，谁来坐我的位置！！”

所有人都沉默不说话，默契地低头盯着鞋面。

等林校骂完，气总算顺了，开始理智回笼。

他喝了一口茶水，扫了眼桑榆他们四个，淡淡说：“先动手的人站出来。告诉我，有什么事是连我这个校长都解决不了，非得用武力。”

等了两秒，方致远单独往前走了两步。

这下林校就更气了，倏地火冒三丈，“任珠！！艺体部部长、广播站站长、1班班长带头打架你怎么解释！！！”

他以为是桑榆或者是宴习这两个惯犯，万万没想到竟是方致远！

好好一个品德兼修的三好学生，怎么就被带成这样？！

同样震惊的任老：“这……他还是个孩子……”

“任珠我忍你很久了，17号街的孩子这几年怎么被你教成这样……”

“不关任老师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方致远忽然大声说。

林校愣住。

刚做敢当，倒有几分我当年的气魄。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问题。”林校暂时收起火气说。

方致远眼神凌厉如刺刀射向18班的人，他嘴唇紧抿，手臂颤抖不堪，像是在克制内心的愤怒。

“他们霸凌厉子曜！！！”这一句话，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

林校、任老以及18的班主任皆是诧愕愣在原地。

林校的眉头拧成一团，脸色煞时沉如死水。

他沉声道：“把你见到的、听到的、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们会弄清事实的真相。”

“从高二下学期开始，我就陆陆续续发现子曜身上有伤，直到今年新高三开学，子曜的精神状态就越来越不对劲，敏感多疑、自卑胆小、焦虑自闭，还有身上的淤痕也越来越多。”

“昨晚我脱了子曜的衣服，我……”

方致远嘴唇发抖，声音哽咽沙哑，像疯了一样大喊，“我看到子曜身上竟然全是伤！全是伤！！有新伤、有旧伤……”

“他们、他们这群畜生……”方致远眼睛红肿得吓人，他指着18班的人声嘶力竭，“他们还让子曜跪在地上，像、像狗一样爬，他们……”

“骑在子曜身上欺辱他……”

说道后面，方致远已经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失声痛苦。

陆小梅不敢置信，她扯住方致远的衣服把他拉起来，她瞪着红肿的眼睛厉声说：“你说什么？子曜……子曜他……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说！！！方致远你是死了吗！！”

“我不知道……”方致远无力地摇头，眼泪划过脸颊滴在地上。

方致远忽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瞳孔涣散无神，他自言自语。

“都是我的错，以前他天天跟在我身后转悠，我怎么就不知道回头看他一眼……”

“子曜就和你最好，你不知道？！你他妈不知道，谁知道！！！”

陆小梅用力把方致远推倒在墙边，“我他妈七天见不到他一次，都知道有空就找他玩。你他妈天天跟他黏在一起，你不知道？你明明看到他不对劲，为什么不去问、不去查？你他妈还说要当子曜大哥，要保护他一辈子。你滚吧，方致远！！！”

陆小梅逐渐失去理智，她其实知道厉子曜的事不能怪方致远，真正的凶手是18班那群人渣。但她正是知道方致远和厉子曜关系最好而生气，因为他说好保护厉子曜却没做到。

陆小梅在连坐方致远。

她猛地回头横了18班的人一眼，抡起拳头冲过去。

忽的被人一把拉回来，陆小梅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眼泪再也忍不住，陆小梅张臂抱紧桑榆，哇的一声哭出来：“桑榆，我的好朋友被欺负了，我的心好痛……我要杀了那群人渣……”

桑榆紧紧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温声说，“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陆小梅坚定地点点头，桑榆说没事，那就会没事。

从小打大都是这样的，只要桑榆作出承诺，他就一定会兑现。

陆小梅调整好心态，眼泪糊了她一脸，她走到校长桌大大方方地抽了几张纸巾擦脸。想起地上还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方致远，她抄起整包纸巾扔到方致远头上。

“哭哭哭，大老爷们哭丢不丢人！把脸擦干净、挺直胸膛做人！！谁欺负我们，我们就打回去，别人扇我们一巴掌，我们就扇他十巴掌！我操你妈的！！！”

最后一句话，陆小梅当然是对18班讲。

听完方致远的话，林校和任老的脸色已经冷到冰点。

林校慢悠悠开口，但语气并无责备的意思：“小梅，不许说脏话。”

“不说就不说。”陆小梅应了声，随后朝18班的人狠狠啐了一口，“我操你妈的！”

任老：“……”

18班的人不是傻子，他们见风向不对，赶紧喊冤。

“林校长，你别信他们说的话，他们演戏冤枉我们。”

“对啊对啊，桑榆还经常打架，要是这么说，那我也可以说他霸凌我们。”

“就是，桑榆和校外的混混走得还很近，好几次我都见到他和外面的红毛混到一起去，指不定他手上没什么好事。”

“桑榆就是个怪胎，他看谁不顺眼就揍谁，拽得跟个八百万一样，除了遗传他爸的基因高智商，其它……”

“住口！！！”林校忽然大喝一声，像是被触碰到某处的逆鳞，他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极强的压迫感让人脖子一凉。

这样气场全开的林校吓得所有人当即一哆嗦，和平常儒雅温和的林校简直判若两人。

他瞥了桑榆一眼，随后坐下。

桑榆静静地站着，他的眼神有种冷漠的麻木，头顶悬吊的灯照射下来，映出一种没有温度的金属感。

一个17岁的少年身上，竟出现与他年纪格格不入的淡漠气质。

林校走出去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才回来。

这件事涉及事件敏感，校方肯定会认真查明，但也不会只听方致远的一面之词，凡是需要证据。

人证，或物证。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18班的人一直理直气壮地给自己申述，有恃无恐地反口咬方致远污蔑，好几个人嚷嚷着叫家长。

这时进来了一个女人，她一头短发，装着干练，一副平底鞋走路带风。

女人神情严厉，透过眼镜看过来的双眼更是如猎鹰般犀利、敏锐。她只站在那轻轻一扫18班的人，18班的人就马上闭嘴。

“黄老师，您来了。”任老起身礼貌性笑笑。

被叫黄老师的女人只是简单地点点头，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校长，我还赶着给新高一备课，你有事就赶紧说吧。”

宴习心道：原来是高一的老师，但教学实力应该很强，说不定还获得过全国优秀教师称誉，不然实力一般的老师可不敢跟校长这样说话。

但桑榆他们几个听到黄老师的话，很明显气氛一下就变了，似乎从期待希冀转变为气愤失望。

“那个……”事件还没定性，林校不能把话说得太死，“黄老师，刚才我在电话里跟你沟通过关于子曜的事……”

听到厉子曜的名字，黄老师突然眉间微皱，他抬步走到校长室门口，厉声说：“还不进来！”

18班的人都下意识向门口看去，不知道黄老师在对谁说话。

直到一个微胖的男孩迈着胆怯的步子慢吞吞地出现在门口，他们顿时觉得不妙。

是厉子曜。

18班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因为他们笃定厉子曜不敢把他们的事爆出来。

他们如是想——

这个人不是胆小，而是彻头彻尾的懦弱！

我们推到了他，他却不反抗，所有我们每人扇他一巴掌，他必然也不会介意。

厚重的头发盖过厉子曜的眼睛，他低头缓缓走来，最后站在那位黄老师的身后。他用力攥紧洗得发白的校服衣角，佝偻的背部微微发抖。

他在害怕……

“站到前面去，谁让你到后面去的。”黄老师明显不悦，“我怎样教你尊重师长的？”

厉子曜缓缓挪到前面，但头低得更低了，他并不喜欢站在所有目光聚焦的地方。

“把头抬起来！”黄老师叱喝，“你看看你的头发，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去剪，挡住眼睛你怎么看书、怎么学习！你都快成年了，还需要别人照顾你吗？”

宴习听后，狠狠地拧眉，这位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好像严厉过头了。

林校似乎也不怎么满意黄老师说话的态度，他出言制止：“黄老师，我们接到同学的举报，说厉子曜同学被校内同学霸凌，我请你来是想好好处理这件事。”

“霸凌？”黄老师问，“什么霸凌？”

听到这里，方致远再也忍不住了，他站出来说：“黄老师，子曜被18班的人打了，还……还进行了人格侮辱。”

黄老师忽然冷笑一声：“被打了？我看子曜是被你打了！你昨晚砸了我家的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黄老师继续扭头对厉子曜说：“厉子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跟这些人走得那么近，他们会带坏你的。他们学习成绩好只是侥幸，你不要心高气傲地觉得也能跟他们一样好运气。男的打架、女的说脏话，他们整天和混混处在一起，这是一个学生应该做的事么？”

这样指桑骂槐的话，任老听了也来火，他板着脸说：“黄老师，我班的学生我自己会教，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好你儿子的事情！”

宴习震惊，她是厉子曜的母亲？！

“好，那我们说说你们口中的‘霸凌’，子曜你说有没有被霸凌？”黄老师问。

18班的人知道黄老师的身份后，慌得要死，他们怎么知道厉子曜那个蠢货的妈妈是一中的老师。他们更没想到，有个做老师的妈妈还能怂成这样？要是厉子曜把他们供出来，他们就完了。

但厉子曜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疯狂摇头，他的态度很明确——

没有人欺负他，更没有人霸凌他。

方致远恨铁不成钢，他恨不得冲上去扒了厉子曜的衣服，把18班的罪证全部暴露在阳光底下。

“子曜，你说啊，你别怕，这次我会保护好你的。”方致远急切地说，“我发誓！”

“对啊，子曜，你把真相说出来，学校会还你一个公道的，坏人也会得到惩罚。”陆小梅恨不得撬开厉子曜的嘴，让他把真相全部倒出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厉子曜作为受害人他反而会害怕，该害怕的难道不该是即将得到惩罚的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