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乔帆摸了摸自己被剪短的头发。
看着一旁穿戴整齐的邵莫夫。
邵莫夫在替他处理全身上下因为细菌侵害而导致的过敏浮肿。
他擦拭着针孔上的伤口,一边告诉何乔帆:“你身体内有炎症,你的免疫系统也没有帮你抵抗病毒感染,你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就会感染过敏。”
“之前出现过不止一次这种情况吧?”
何乔帆回避他的视线。
“你得在这里面呆一阵子。”
何乔帆看着这四面白墙,他问:“我的游戏机能进来吗?”
邵莫夫觉得他关心的重点经常有些魔幻。
“你不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吗?这时候了,还想着玩?”
何乔帆又问了他一遍:“能进来吗?”
邵莫夫此刻只想撂挑子走人。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何乔帆,死也无所谓是吗?”
何乔帆好像没听懂他说什么一样。
表情有一丝疑问,而后再也没有回他。
邵莫夫彻底可以断定何乔帆一直都在装。他甚至都不怎么高明的直接无视自己不想回答的话题。
“游戏机能进来,但你得配合。”
对方依然没抬头看他。
“好,我配合。”
邵莫夫这时候才从刚才的情绪中抽出来。
刚刚自己在干嘛,生气吗?
邵莫夫:“我要听你讲实话。”
“告诉我你现在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何乔帆刚要下意识回没有。
看到邵莫夫用眼神示意他好好说话。
“我现在暂时,还好。”
沉默。
何乔帆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还有点烧。”
邵莫夫气笑了。
“还有呢?”
何乔帆抬头看他,有很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眼角微微湿润。
“邵莫夫,我疼。”
邵莫夫就这样看着他。
似乎在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语气却也不知觉缓和问:“哪里疼。”
“我分不清。”
何乔帆的表情并没有很痛苦,但邵莫夫却品出了几丝他眼底的苍凉哀伤。
何乔帆忍着疼痛,等待着这一阵缓和过去。呼吸也满满缓和后。他问邵莫夫:“你也在乎实验对象会不会疼吗?”
然后邵莫夫看到何乔帆笑了。憔悴的脸上那抹笑显得如此苍白。而后雾蒙蒙的眼睛再也抵挡不住泪珠的重量。
他无声的望着邵莫夫。
过了一小会儿,何乔帆才平静开口。
“我们签署过的协议,按照协议,你给予我一寸苟活之地,我提供给你我的身体做研究。”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你也不必觉得心怀愧疚。”
何乔帆手上抓着被子,像往常一样将头低着。
他缓缓闭上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邵莫夫,我没欠你什么。”
剧烈的疼痛,像是锋利的爪牙抓住了他。颤巍巍抵在床上也怕就此再也起不来。
邵莫夫将他虚扶着:“何乔帆!”
短暂的心脏休克。
剧烈的疼痛也早已过去。
何乔帆再一次醒来,他望着翻白的天花板,看着自己所处的地方,依然是那个无菌室内。
在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将熬不下去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意志总会支撑他挺过一关又一关难挨的苦痛。
身体的免疫体系也才稍稍有了一些成效。
何乔帆依然只能躺在床上,他身上插着一些仪器。
两天以后,何乔帆终于生命体征趋于正常。
身体还在发烧,但已经是低烧了。
林恒给他送来了药。
林恒眼眶微红,看着他消瘦的身体,莫名心疼,他问何乔帆:“感觉好点了吗?”
何乔帆看了看外头,又看了看林恒。
手扣着自己的衣服,小声说。
“我不想吃药。”
林恒是陪他从鬼门关中走过一回后,已经不能再将他作为单纯的实验对象。这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三个走进他生命内的鲜活个体。
他第一个遇的人是林诺,林诺教会他很多东西,怎么做研究,教过他怎么做人,他像是一个严厉的长辈一样栽培着他。也是跟随他最久的一个。
邵莫夫是他第二个跟随的人,他们更像是普通教授与学生。或者说邵莫夫更像是师长一些,在他需要帮忙的时候给予帮助,绝大多时候放任他去做一些事情。在规则以内,没有任何受限。
何乔帆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开始作为研究对象,他了解到何乔帆的与众不同。而后在长时间的接触中,他渗透进他的日常,成为了他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林恒看到过他太多面,感受到他生命的旺盛与衰退并存。
林恒没办法在这之中自如的切换,所以他端着药的手,与藏在口罩下的脸,都有些无措。
邵莫夫也进来了。他将林恒手中的药物接过。交代给林恒别的事情。
林恒眼神闪躲着离开。
邵莫夫将铁盘内的消毒镊子包装盒打开。
他看着何乔帆一如往常那样沉默。
只要是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内,难免会陷入这样的场景。
“你倒是懂得为难林恒。”
何乔帆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依然是疑虑。
邵莫夫已经走上前来,用镊子夹着药,放在何乔帆的嘴旁。
“张嘴需要教吗?”
何乔帆沉默半晌,微微启唇。
药就这样送入他的嘴里,苦涩晕染开来。
何乔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一颗一颗的药物喂进他的嘴里。
何乔帆在对方的注视下,就着药水都吞了下去。
没有一丝侥幸成分。
“这些药物,可以消除你身体内的部分炎症。”
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为自己做的事情做解释。
邵莫夫将一旁已经处理好的游戏机给他。
何乔帆眼睛都亮了。
邵莫夫并没有松手。
“但不能玩太久,你身体会吃不消。”
邵莫夫下午要去桃园,他走之前让林恒去收何乔帆的游戏机。并且让他多注意何乔帆的身体特征。他告诉林恒,有些病人可能会因为一些事情做一些刻意隐瞒病情的事情,让他多做细微观察。
整个下午,何乔帆看着收走他手机的林恒时不时朝他看来。
他感觉背后一片发凉。
“小林呀,你这样盯着我…”何乔帆有些想笑:“让我感觉我有种命不久矣的错觉啊。”
林恒将目光挪开。
何乔帆接着问:“怎么了么?有什么心事吗?跟我讲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办法出去这个地方,也没什么东西能玩的。”
何乔帆一边盘腿一边问。
“是要做什么大实验了吗?”
林恒看见何乔帆的目光变得柔和,整个人都显得软绵无力,他将头低了低。看不见的地方里何乔帆微微蹙眉。
他稍显不安。
最近邵莫夫一系列的动作,都有一种他要做什么大项目的前期工作一样。
“没有。”林恒说:“至少,我所知道的情况是没有。”
“那你今天有点奇怪。”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何乔帆看着他林恒在斟酌措辞,淡淡笑了:“什么问题啊,搞得这么严肃。”
“你怕吗?”
何乔帆笑了,他坦荡开口:“当然。”
“谁不畏惧死亡呢。”
“可我觉得你什么也不怕。”
“我没那么看得开。”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我真的觉得你今天…”不太对。
话没说完,林恒开口:“其实,教授是真的希望你能好起来的。”
“他经常熬夜看你的数据。”
“也做了很多努力与尝试。”
“林恒。”何乔帆有些无奈。“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可不会跟你说这种话。”
“我觉得如果你是我,你也不愿意听这些。”
“谁都有可能对我仁慈,但他不会。”
“你和教授,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何乔帆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林恒:“你与教授应该很早以前就认识?有的时候觉得你们关系很不一般,对彼此都太过熟悉。但有时候又能看出来你们有一种特别矛盾的疏离感。”
“就像是…”
“像是一对吵过架的一直没能和好的朋友。”
何乔帆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你现在是想听八卦?”
林恒以前从未问过他这些,在刚做实验的时候,他甚至觉得邵莫夫对于这个实验体的关注有些过头,到邵莫夫顶着压力将何乔帆的所有实验都停了。甚至还用了一些下流的手段去伪造一些东西。那时他不能理解,邵莫夫这么做的目的。
后来,林恒明白了,在所有研究的基础上,邵莫夫永远是将何乔帆的生命排在第一位。
这种做法与实验研究通常背道而驰,邵莫夫似乎也很缓慢在推进这个研究的过程。再加上战争以来,关于血裔的研究,几乎是停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