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的、无机质的银色覆盖进了右眼金色的瞳孔内，亚利瑟转动眼瞳，原本金灿灿的双眸此刻已然变化成了两种色调。

他眨着眼，片刻后将左眼眯起，睁着右眼好奇的打量四周。

像是蓝星路边的孩童吹着泡泡走过的小路，大片的、红红黄黄的气泡漂浮在他的视野中，亚利瑟抬起手，由着指尖触碰上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殷红的‘气泡’。

碰。

轻微的、细碎的响声在空气中传递着，周身的场景立时变化了道色泽。

以亚利瑟自己为中心，那些原本葱绿的森林像是画布被铺满了黑色颜料，转瞬间凋零成片，枯萎的杂草零散的落在脚边，宽大的树木被拦腰折断，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

炙热的阳光一如既往的照耀于此地，亚利瑟偏过头，看见原本乔倒下的位置浮现出一具庞大的、焦黑的尸首。

“哇哦。”他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俯下身子观察起来。

这具尸首比起正常人的体型，更像是吸水膨胀后的海绵，发肿的脸庞、四肢、躯体，就这样水灵灵的落在地上，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缩着。

是幻觉。

亚利瑟清晰的认知着，甚至饶有兴趣的弯起唇角，看着这具尸首的中心。

他臂膀两侧像是麻花般软烂的扭曲着，仿佛妄图着在死前最后抓住什么，但很可惜，他失败了。唯有胸口则残留着一道痕迹，证明着他的努力——

一道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这里趴过，然后又悄无声息消失的痕迹。

不等亚利瑟有所研究，这具尸首突然诈尸似的一颤，紧跟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起来，顷刻间化成了粉末，无风自舞着飘向天际。

他消散了。

就像亚利瑟刚刚所触碰到的那个泡泡一样。

黑色的粉末飞舞着，亚利瑟眯起眼睛，却见周围景色立时又恢复成了原样。

他仍旧站在老森林深处，身前的乔还跪趴在原地未动，血液融进了泥土里，和周围那些杂乱的灌木丛交错着，呈现出异样的黑褐色。

那些气泡仍在亚利瑟周身飞舞着，他保持着单膝下蹲的动作，仰起头瞥着这些气泡。

然后伸出手，又戳上一个同样殷红的、最大的气泡。

碰。

清脆的声响。

亚利瑟眯起左眼，看着周身的场景再度变化起来。

——这次不再是焦黑的树林，取而代之的是火。

熊熊烈火围绕在亚利瑟的四周，他环视四周，瞧见不少亮白的刀刃在火焰后方时隐时现，炽热的温度烘烤着大地。

亚利瑟蹙眉，回过身重新看向乔的位置，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一个活着的庞然大物。

粗壮的身躯站在原地狰狞的吼叫着，乔已然失去了普通人的身份，以怪物的姿态紧紧护着怀里的那具躯体。

下一瞬，那具瘦弱的躯体稍稍动了动，苍白的手指向上伸着，还未抚上乔的脸庞就消失于空气中。

一块镜子从她的怀里落下，掉在地上发出同样清脆的声响。

“唔！”乔张了张嘴，已经不似正常人的面容扭曲着，被从远处射过的刀刃穿透了脑门。

黑色的粉末从乔的伤口处溢出，下一刻，景色消散了。

亚利瑟站起身子，若有所思的低头瞥了眼手里的镜子，又认真的注视起周围的那些气泡。

那些红红黄黄两颜两色的气泡依旧平和的漂浮在空气中，等待着他的触碰。

“原来如此。”亚利瑟哼笑一声，抬手虚虚托起一个黄色的泡泡。

——这些气泡代表着属于乔的不同‘未来’。

他垂下眼眸，睁开一直眯起的左眼，感受着这份奇怪的感知。

紧跟着，被亚利瑟托在手心的泡泡轻巧的落在他的掌心，无声碎裂于空气中。

此刻，他的左眼所见仍旧是一片真实，并不存在这些虚假的泡沫，而右眼再一次看见了属于乔的‘未来’。

他就这样站在这两个‘世界’的交叉口。任由那股子无法言喻的厚重感落在他的肩头，就像是有什么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背后，将手搭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亚利瑟看见的是另一种结果，另一种规避了死亡的结局——

同样漆黑的外袍随风飘舞着，刀疤横跨过来者的脸庞，在兜帽的遮掩下只露出受伤的鼻梁，连同着弯起的唇角。

是不认识的人。

亚利瑟蹙眉，又歪了歪头，看着他从乔的怀里接过塔薇。

“请把塔薇小姐交还给我们吧，吾神会庇佑祂的信徒。”低沉的男声如此诉说着，他的身高远比乔还要壮实，他低低说着，红色的方块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脖颈处滑落。

“……嗯。”乔应了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

似是才注意到乔的状态，刀疤脸饶有兴趣的偏过头，似乎在上下打量乔的状态。

不等他再开口，乔猛的向后跌去，却又再下一瞬被人捏住手腕。

“真是有意思。”刀疤脸低笑两声，兜帽随着他的动作向后飘动，露出了他整张脸的样貌。

“吾神庇佑，我的实验还缺一位学生，要和我们一起走吗？”刀疤脸说着，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哇喔。

亚利瑟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场景再次消失于空气中。

视野内的景象再次融合回成比沃尔内部，他垂下头，倒是没再伸手去接那些气泡，只是平淡的盯着眼前这人。

“……原来我顶替的是这个人的身份啊。”亚利瑟小声自语着，忽然俯下身将手抚上乔的脑袋。

“这下怎么办呢，我又不是真正的x教徒，对信仰邪神也没有任何兴趣。”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唇角却是轻轻扬起。

所以……信仰我做什么？

他轻轻眨着眼，目光又轻飘飘的划过四周，突然定格在身前最上方的位置。

准确来讲，是位于乔头顶的位置。

一个半透明的泡泡在那里飘动着，有别于其它所有气泡的颜色在这一瞬显得十分异样，但其本身却本来就是最正常的颜色。

亚利瑟扬起手，踮起脚尖勾上那个气泡。

啪。

同之前那三个气泡一样，这个半透明的泡泡再这一瞬间碎裂于亚利瑟的指尖，却是无事发生。

“……”

轻巧的歪过脑袋，亚利瑟扬眉，蓦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从四周传来。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那些红红黄黄的泡泡像是得到了指令，或是到了时限般，霎时间一个接一个的在空中碎裂开来。

与此同时，一道奇怪的、分辨不出男女的声线从那些泡泡中溢出，宛如回音般重叠在一起，摇摇晃晃的重叠进亚利瑟的耳朵里。

“奥卡琳殿下即将到达马赛尔……”

“王女殿下……”

“她会解决……她能解决的……她拥有着■■的能力……”

模糊不清的话语呢喃着，不等亚利瑟听清又飞速消散于空气中。

嗯？什么乱七八糟的？

亚利瑟蹙眉，忽然感觉眉心一凉，他抬手捂住脑门，思索一瞬又垂下胳膊，抚上乔的后脑勺。

一种莫名的预感告诉他，这次或许不一样。

这次，或许不是白雾所‘预言’的幻境。

下一瞬，本该在地上昏迷的乔扭着身子，原本膨胀的身躯在这一刻像是缩水般恢复了原样。

“呃……”乔呻吟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凉，颤着身子睁开眼睛。

然后，他看见了满目的白雾。

白色的、无边无际的、抚在面上顺着鼻腔涌进身体里的，白雾。

莫名的寒意顺着他的嘴巴蔓延进他的脊背，乔刚想抬起头，却是后自后觉感受到自己的脑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种诡异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动，保持原样就好。

于是乔伏着身子，听得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那声音似远似近，沉甸甸的压进他的耳朵里，压的他将脑袋垂的更低。

因着之前伏在地上的姿态持续了太久，那些细细密密的疼痛在这一时刻后自后觉的涌上乔的混身上下，他咬着牙，感受着自己整个人都沉浸在这份雾气中。

水渍蔓延上他的衣角。

“你是从谁那里知道的，我是‘神使’？”那声音询问道，在他的头顶飘忽着。

您难道不是吗？

刚想反驳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乔咽了口唾沫:“……是瑞安大人，他之前来见过我。”

“呵呵。”这位被白雾所掩盖的大人笑了声，似乎很不愉悦的样子。

下一瞬，那只冰凉的手摸上了乔的脖颈，强迫他仰起头，对上一面熟悉的镜子。

乔睁大眼睛，看着镜子清晰的印出自己的脸庞，又在下一刻冲着自己，阴森森的勾起唇角。

心跳在他的胸腔内加剧，不等他惊叫出声，那面镜子又轻飘飘的被人扣了下去，紧跟着是摁在他后脖颈处的那只手。

乔再次低下头，听着那声音平和的问道:“那些‘神使’就是掌管这些的东西，你看到了吧？”

“……是。”乔回应着，感受着那只手松开了自己。

冰冷的感觉再这一瞬脱离了他的身躯，他压着嗓子喘息着，将身子俯的更低。

这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也不是之前还是普通人的乔所能感知到的力量。

“别再去相信那些东西了，既然信仰了我，就去马赛尔吧。去找你们的王女殿下，奥卡琳。”那声音诉说着，乔垂下眼眸，感受着周身的白雾逐渐减弱。

“是，大人。”乔回应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指使着他抬起头，冲着白雾中隐隐露出的黑影询问道:“大人……我可以称呼您吗？”

一个奇怪的问题，连带着雾气似乎也跟着寂静了一瞬。

然后，那声音回答了他。

“当然，你可以称呼我为【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