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菲利普开口应答,亚利瑟蓦然松开手指,扬着手轻轻推上他的肩膀。
属于厄尔科的木屋在这一刻浮现于亚利瑟的脑海里作为祈求,而白雾一如既往,回应了这份要求。
“……等!”菲利普张开嘴,身影却是像浮沫一样转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一丝白色的雾气沾染在他的衣袖上,同菲利普一起消散于此。
细碎而又轻微的笑声混杂着,伴随着亚利瑟背后石子滚落在地的声响叮叮当当。
亚利瑟头痛般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重新面对眼前的一切。
“如果没猜错的话,菲利普能过来是因为在我进来的时候和我有过接触……并且要一直保持接触才能保持这份‘存在感’。”他自语着。
“不出意外,菲利普应该会被直接扔回木屋内……”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至于之后怎么解释……
他扬着下巴,蹙眉重新环视四周。
不远处的人群仍旧跌跌撞撞的向前冲着,其间不断有人倒下、消失,像是一场默剧反复上演着,僵硬不堪。
散落的石子堆积在一起,余下的客人仍旧不知疲倦的爬动,甚至完全不在意那些零落的碎石。
虽然不明白在白雾内为什么又能重新正常看见‘现实’,但这群人不顾钱财向前爬动的样子……
荒谬。
亚利瑟深吸一口气,突然听得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来不及反应,他弓起腰身,下意识想同之前一样躲回灌木丛内。
半枯的枝叶刮在他的脸上,不等他躲好,一只挂着金色的铃铛的手腕弯下,揪住了亚利瑟的耳朵。
“摩根。”纯白的面纱挂在女士的面上,熟悉的音调冰冷冷的呵斥着:“你在这里做什么?王堡的礼仪都已经全部忘了吗?”
“殿下已经消失三时了,你……”依芙拉尾音轻颤,显然气得不轻。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后自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新身份,亚利瑟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的瞥向这个熟悉的新朋友,依芙拉。
殿下,王堡?
“抱歉,依芙拉小姐。”他慢吞吞的站直身子,抿着唇垂下眉眼,慌张着指向前面那片碎石堆连同着几个在地上乱爬的人:“他们、他们……”
“啧。”依芙拉冷哼一声,全然没有之前所见过的风度,“已经没救了。”
金色的铃铛砸在她的手腕上,不再拽着亚利瑟,依芙拉转过身,只用余光最后瞥了他一眼:“爱森呢?十字军什么时候能到?”
这……我应该知道吗?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亚利瑟垂着眼闭紧嘴巴,摇了摇头,然后紧紧的跟在依芙拉的背后。
并不意外自己得不到回答,依芙拉叹了口气,仰着脖子咬牙自语着,看起来格外的焦躁。
“西边那群赏金猎人也真是疯了,该死的,一个悬赏目标不够他们赚的吗?”
皮靴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压下内心的困惑,亚利瑟又悄悄瞥了依芙拉一眼。
不等他有所动作,依芙拉猛然扬起手,跟着一声厉喝:“闪开!”
耀眼的白光笼罩住了教堂巷的街口,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连带着重剑劈向亚利瑟,带起的风呼啸着,吹上亚利瑟的发丝。
叮!
金色的铃铛震动着,连带着一层半透明的光辉包裹在依芙拉的手指尖,她单举胳膊,竭力抓住剑刃。
“戈尔曼……尔敢背叛殿下!”
金色的发丝落回脑后,亚利瑟后退两步,大脑再这一瞬隐隐发昏,像是不听使唤般旋转着,由着他注视向对面那人。
暗红色的披风随风抖动着,一个硕大的豁口浮在其后,连同和爱森身上相似的、暗白的盔甲证实着来者的身份。
……骑士吗?亚利瑟捂着头,又向后退了两步,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瞳。
戈尔曼的盔甲上同样破了个洞,相比于披风更为狭小,就像是什么人拿着匕首在这里戳了一下。
暗红色的血迹干枯在青年的脸上,他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这位‘摩根’,手上动作不停,径直收手向上,又斜着身子向亚利瑟冲了过来。
察觉到他的意图,依芙拉呵笑一声,蓦然跳起身,两手摁在戈尔曼的肩膀上借力横跳上宽刀,压着他的动作。
“愚昧。”她低语着,又冲亚利瑟喊道:“去徳雷夫广场内找爱森,或者去西……”
话语未尽,一种奇怪的危机感蔓延上亚利瑟的脊背,选择性无视依芙拉小姐的话语,他回过头,在这一瞬间对上一把亮白的长刀。
耀眼的白光一闪而过,连带着亚利瑟原本昏沉着的大脑一起,在这一瞬像是被吹涨了的气球,骤然被针扎破。
碰。
轻微的、细碎的响声在他的脑海里响动着,独属于亚利瑟的【天赋】在这一瞬间终于重新回归了他的躯体,他眨着眼,在这一瞬又瞧见了‘自己的脑袋落在地上翻滚’的画面。
……有点过于惊悚了吧?他不合时宜的想着,跟着轻轻喊了声,“停下。”
看不清的黑影停顿在半空中,转瞬间又像是流水般化作白气落下,紧跟着是周围所有的一切,场景、房屋、人,他们静止着,紧跟着又化作白雾浮回半空中。
——大片大片的雾气取代了一切。
无论是那些堆积成山的石子,还是试图赶来杀人灭口的背叛者,全部消散于此。
“……”
亚利瑟站在原地,蹙眉环视四周。
这又是什么情况,又结束了?他紧闭双眼,没忍住,长叹了口气。
“根据菲利普他们那边的情报来看……王女殿下已经抵达这里,并且失踪了。”他喃喃自语着,单手抱臂,在雾气里转着圈的走来走去。
“现在看来,依芙拉小姐应该是那位王女殿下身边的人,不过这条信息不重要。”
亚利瑟思索片刻,又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果然,那群人有很大的问题,就算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不能……”
混乱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乱晃着,亚利瑟深吸一口气,重新回想起来到马赛尔之后的所有事情。
首先,塔薇小姐和依芙拉小姐都已经离开霍德小镇了,前者现在已经有‘传言’来到小镇内了,后者则是在未来可能会抵达这里,并且带着爱森大人,而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那所谓的‘王女殿下’。
同时,铁十字已经有人来到这里了,不出意外,北边贫民窟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西尔文’已经死了,瑞安那边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短时间不用担心有人认出我,但这张脸和头发还是太有目标性了,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听起来就不太靠谱,虽然我其实并没有真的逝世。
那么现在需要提防的,应该只有北边的问题;还要想办法告知王女殿下那边,毕竟依芙拉小姐看起来真的很着急,还有厄尔科那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意识胡乱扩散着,亚利瑟垂着眸,未等他想明白,眼前景色却又是一变。
白色的雾气围绕在他的周身,像是什么人轻抚了下亚利瑟的衣角,又很快悄然散去。
黝黑的布袋被工工整整的摆放在木桌上,金发的少年凭空出现回木屋,直愣愣的落回椅子上,再次同另外三个人形成一个圈围坐在一起。
似是意识到亚利瑟的回归,两只不同的手分别自上而下的落进他的视野内,左右晃动着。
……嗯?
亚利瑟茫然的仰起脑袋,瞧着纳西斯尔歪过头,冲着他轻巧的眨了眨眼,又用另一只手戳了戳趴在桌子上的厄尔科:“塞西尔回来了。”
“嗯。”厄尔科闷闷的应了声,厚重的刘海被压的扁平,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缓慢的弹起。
与此同时,两只温热的胳膊又压上亚利瑟的肩膀,菲利普收回在空中乱晃的手臂,半真半假的抱怨起来:“塞西尔,刚刚发生什么了?”
“纳西斯尔说我跟你一起消失不见了,但我可没什么印象。”他嘟囔着补充道,脑袋隐隐作痛,只模糊的记着一道明黄色的亮光。
但……光?那就是明黄色吗?菲利普暗中思索着,不解的皱起眉头。
“呃,是这样吗?”亚利瑟尬笑两声,惊疑不定的侧过头,瞥了眼身后那人。
“每个人都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秘密,我明白的,别担心。”听的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纳西斯尔饶有兴趣回道,原本盯着亚利瑟的视线微滞,忽然跟着菲利普一同扭头,向着厄尔科身后看去。
扑棱扑棱——
一只白色的鸽子扑闪着翅膀,梆的一声撞上木屋的窗缝,咕咕叫着创进屋内,同角落那只灰色的、头上白斑的鸽子亲热的贴在一起。
细小的纸条由着红绳绑在它的腿上,纳西斯尔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鸽面前,将其取下。
“咕咕……”
淡黄的莎草纸被他小心翼翼的展开,纳西斯尔眯着眼睛,片刻后莫名轻笑一声。
不等几人询问,他重新转过身,将纸递向亚利瑟:“那么,就让我们暂时先遗忘之前的事情吧,塞西尔先生,请。”
亚利瑟眨着眼,抬手接过。
【西边已经听到风声了,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动作,塔薇危险,请速行动。】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们所休息的时间,恐怕要到此截止了。”纳西斯尔说着,抬高手臂伸了个懒腰。
“嗯哼。”菲利普仍旧保持着半压在亚利瑟的肩膀上的动作,像那两只鸽子一样将下巴蹭上少年的脑袋。
“……当然。”亚利瑟抿唇一笑,未等菲利普蹭到实处,就侧过身,抬手将人推开。
凑这么近,真不嫌热。
他撇着眉站起身,却又跟着拽了拽菲利普的衣角,试图通过此举暗示他们之间的约定。
“嗯,怎么了?”菲利普诧异的哼了一声,像是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一样。
亚利瑟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询问道:“你的那位老伙计,还没带回来吧?”
“啊呀,没有。”菲利普应了声,无神的双眼虚虚落在半空中,像是意识到亚利瑟的抗拒,他识趣的后退半步,单手抱臂偏向纳西斯尔的位置。
“你……”
“那么,你们就先过去吧。”不等菲利普问话,厄尔科蓦然开口道,顺势打断了纳西斯尔未出口的疑问。
“唔,现在他们应该都已经离开了,没问题吧?”
漆黑的发丝由着厄尔科动作,重新变回原有蓬松的样子,似是抵挡不住困倦,厄尔科将双手撑在下巴上,仅露出的唇瓣泛着白。
“当然。”纳西斯尔回应着,已然收回注视向亚利瑟的目光,将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袍褪下,披向厄尔科的肩膀。
“……谢谢。”亚利瑟回应道,目光绕着眼前这两人转了一圈。
短暂的告别后,两个人走出门外。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细微的风从远处吹过来,拂向少年人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