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在药铺前,未仪下车买了醒酒的药喂给林一吃下才回府去。
到府门口时,马车内的林一早已清醒了大半,可身上的酒气却未因香包的存在而消散,反倒将未仪的身上也熏了些。
因此,她本想趁无人急忙回屋换了衣裳,却被不远处的秦恒喊住:“懿德。”
而一旁的林玉瑱轻轻咬了咬牙,心里生出伤心之意:原来他们已如此亲近了。
秦恒还未走近便已闻到酒香气,矧至林一身边,那酒味更重了些。
许是出于大堂外人多眼杂,秦恒未多说,只是低头看了看她的衣裳,“你一路风尘仆仆,也不知自己的衣裳脏了,快去换了吧。”
林一知他好意,告别后又加快了脚步。
待一番收拾,秦恒便来了。
林一直感觉他是算好了时间来的,于是提前支走了下人。
见秦恒进屋,林一急忙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这几日喝酒的。”
可秦恒只淡淡问了一句:“你同谁喝的?”
林一惊愕之下心虚地解释了几句,“我找谢郎君聊古书的事情,只是顺道喝几杯。”
秦恒因林一仍然同谢瑾瑜往来,对他的提醒不动于衷,心里多了些怒气。但是修养不允许他表现出来,所以他假意大度道:“无事。只是古书之事你为何不找孜霖,我已同他说过。书库你想去便去,不必拘束。”
不知秦恒是否意识到对自己的巨大转变,总之,这变化实在让林一再次愕异。
林一只好又看着他补道:“王兄府内的下人偷了身契跑了,府里没有人照顾嫂嫂。我实在担心,留了几位侍女在那,但左右一想,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只好请谢郎君出面,以娘家人的身份派些人过去。”
秦恒急忙道:“以后若有事都可同我商量,我……”
他想起林一曾经同他商议徐賾一事而自己未做到,是以脸上多了几分迟疑,缓缓停下话来。
林一也瞬间察觉到,立刻接过话来,微笑着道:“好,我记得了。”
也许此刻秦恒有些惭颜,可林一笑里的感谢却是真的。
秦恒不再言语,上前拥住林一,林一轻拍他后背,轻声道:“多谢你。”
面对秦恒的情,林一虽察觉,可却无法拒绝,有时她恨自己没有骨气。
连着几日秦恒没有再来,嫂嫂也没有醒,但秦氏族人出殡的日子却来了。
林一一早便被喊醒,一路跟在秦恒身后,完成了她作为秦氏儿媳该做的礼仪。
而后众人便要启程转向钟山东南边,听未仪说那处是龙脉的龙爪所在,秦恒的父亲就葬在那里。
身为秦恒的夫人,陪伴他前去钟山成了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被换上的两匹黑马赳赳漫步在古道上,车内的装饰也去了红,连马车的轮、穀、贤等一应全被换成了黑木。
车帘也去了红,剩下金丝在黑幕中黯淡无光。
林一正左右观察着这些,身边的秦恒便道:“东西都带齐了,免你无聊,我让人给你带了几本书。”
众人本是去钟山葬秦氏族人的,只往返途径驿站休息两夜罢了,见秦恒如此关头竟还有心思顾全自己,林一不免心生感动。
因此行礼谢了谢。
两人坐至车内,一时无言,林一想的全是“钟山”,似是刘子丰最后要启动阵法送自己回去的地方。
正陷入深思中的林一只感觉肩头轻轻落了什么,转过头去只看到冰冷的君子玉冠。
忽而,又见秦恒转头看向自己说:“有些累,想靠一会儿,好吗?”
白色丧服加上眸子下晕开的黑让秦恒看上去格外可怜,林一缓缓点头,后又自觉坐正了些。
马车稳稳向前,走在古道靠里的一侧,林一无聊之际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原来已出了帝都,外面人烟稀少,远远看去尽是田地,田中分散着一些茅草搭成的亭子。
许是无聊,林一放下帘子也闭起眼来。
不多时便也睡沉了,头重重落在秦恒的玉冠上。
秦恒顿时惊醒但未推开她,反倒两手抱着她笑了笑又入眠去了。
秦恒多日来身心俱疲,此刻却得了时好好睡了一觉。林一则如前几日一般,还是突然醒来,心猛地加快。她用了极长的时间才再次入眠。
到地后未仪敲了敲前窗,第一声没反应,第二声加重了些力度,里面还是没反应,她只好出声唤道:“将军、公……少夫人,到地方了。”
如此两人一同醒来,一觉无梦,却睡得深,好似将这几日的觉都补了回来。
林一见自己的头压着秦恒的玉冠,急忙道:“不会压坏罢?”
说着就起身,又勉强转了转酸麻的脖去看,秦恒被她逗笑,“若是压坏了你可会赔我?”
白玉般的肤色衬得眼前的男子更加俊逸,再看到他笑,林一深深坠入进去,等察觉时发现秦恒正眼中带笑,全身心地看着自己。
她瞬间觉得一暖,但下意识看着秦恒回道:“会……赔。”
秦恒小心地将她拥入怀里,两臂环住她,“那多谢你了。”
说完就放开林一,可后撤时脸却无意间挨着她的面容拂过,秦恒顿了顿,心中想:待这些事过去,待这些事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马车,仍是秦恒扶她。
众人走了百步才走到秦氏宗祠,依礼行拜后又举行了一场法会。
林一只需紧跟着秦恒,他跪她也跪,他起她也起,这是秦母派来嘱托的华浮说的。
待从宗祠出来已近酉时,本以为该去观礼下葬,却见秦恒又朝东走去。
林一此刻早已疲惫不堪,但也只得跟了上去。
秦恒见此放缓了脚步,待两人并肩,才听秦恒低声道:“前面有休息的亭子,你且去坐坐罢。等下还有秦氏祭会,你可……不去。”
林一见他迟疑,一时间不知他是何意,许是他要同秦氏族人商议什么,自己在恐是不便,于是应下,“好,我就在此处。”
秦母身体未全然恢复,由几人抬着小轿从两人身旁走去。
秦氏长老早已严整其衣,端坐梨花红木之上。
众人不过走走往年的套话,终是未说什么,待长老离去,秦恒正恭送母亲,可秦母却朝他怒眼看去,“恒儿,你对她上了心?”
秦恒跪下,“母亲,她名义上是我的妻子,我也只是以礼待她。”
“哎,你叔婶和秦枫的尸体还未下葬,你忘了他们因何而死的了吗?如今刘氏已接管了你叔婶的秦家军,你还不能清醒些!”
秦恒知道此时的秦母正在气头上,但还是回道:“母亲,五大王已死、李氏也被贬,如今她也无了安身之处。她既嫁与我,我自当担起夫君的责任。”
秦母闻言,这才想起林一之事,“可你别忘了,陶肇死的时候她也在,而后陶帝还同她单独谈论了许久。”
他知道母亲这是在猜忌惠易,认为是惠易联合了陶帝。
“母亲,若此事真与她有关,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秦母哑言,秦恒见自己失了礼数,连忙道:“儿子从不敢忘秦氏之仇,我已暗中派人盯着懿德,若有一日,她真参与了此事,儿子定不会手下留情。”
见秦恒如此坚定,秦母不再执着,她与秦氏之事是否相关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恒已经动心了。
酉时二刻,太阳将头埋在山尖后,秦氏族人的永眠之地已掘好。
一人高呼“葬”后,几十人的棺椁被抬入挖好的坑位。
林一跟着秦恒行拜礼,而后起身,见秦恒上前抓起地上的土朝棺木上撒去,喊道:“封棺。”
众人面露难色,泪水静静流下,可心却跳得剧烈。
入了夜,秦氏众人去了早已安排妥当的住所,此处远离帝都,又靠近墓地,竟有如此高雅奢侈的地方,那门上的雕着的龙,白而细腻,是上好的白玉。
金色的牌匾熠熠生辉,林一还未看清,秦恒便道:“祖父在世时受上圣人恩典,得了龙爪之地作为祖坟,但此处荒凉无居所,又离帝都较远,便耗资在这里建了住所供秦氏后人来此处祭祖。”
走在前的秦母听着不免心伤,无人发觉之下加快了步伐。
秦氏下人将秦恒和林一领进正室后便撤了出去,留下未仪等人为两人梳洗。
秦恒见林一面露倦色便道:“你累了罢?简单梳洗下便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
两人少话,心里却各自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秦恒躺在浴桶中想:母亲所言不无道理,陶帝那日究竟同她说了什么?
而正在卸首饰的林一看着镜中的女子想:自秦恒在林玉瑱处休息了几日后,秦恒待她又冷了些,她心里十分欢喜……可转念一想她此刻更需要他的庇护,毕竟他是最后的胜利者。
想至此处,她又想起陶肇以及陶帝说的话来,这才发现这些渐渐变成了她心里的刺,想起一次便扎自己一次。
她看着镜中的惠易,她突然害怕起来,因为她自己的样子开始模糊了。
镜中的女子叫惠易,而她是林一。她只记得这个。
正当她心生恐惧,不上不下时,身后的秦恒走了过来,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唤道:“懿德,怎么了?又想起你兄长和李氏了吗?”
未仪见此退了出去,秦恒上前拥住她,“李氏一行我已打点过,你放心。”
林一深陷其中,觉得秦恒浑身散着热气,正是她需要的温暖,于是也牢牢抱住他,声音极小,“有点冷。”
秦恒只当做是南边的冷风吹了进来,“热水已备好,你去泡泡会好些。”
女子似是未听到,反倒抱紧了些,秦恒见她如此反常,也未敢动,两人贴在一处,依靠着对方。
不久,林一安下心来,松开了秦恒,她急忙后退,低下了头。
她似是脸红了……
林一只当做这是男女接触时的正常反应,未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