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琉生在追山田一郎的路上就想清楚了他究竟想干什么。
之所以确认头盔男人是他,也正是这种预感和对事实的推断相辅相成的结果。
当然如月琉生可以选择漠视,山田一郎会像他自己设计好的那样死去,这场任务随之落幕,没有人会因此受到影响。
反而他此时追过去,才可能真的踩入某个陷阱。
你究竟为什么非要追过去呢?
他的胡思乱想终止于看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定位接近的时候。
是了,那么多场爆炸,爆处组早就应该被惊动了;依照两人的敏锐和果敢,抢先来追犯人也顺理成章。
没有用。
没有用的。
一种久违的恐慌感攫取了他,如月琉生压着方向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想,没有用的,这是爆处组双子星也无法的阻止的罪犯。
山田一郎不会给自己留下一点活路,这场烟花绽放得越绚烂越好。就算他有一点尚未泯灭的良知,没有牵连普通人,但在这过程中不慎害死两个好心的警察,相较于他的目的而言,恐怕也无足轻重。
如月琉生盯着两人的定位,因为速度太快甚至产生了失重感。两辆车几乎同时驶向桥面,再怎么加快速度也没法完全越过他们把车拦住。
既然他无法前进,那就只能逼他们后退了。
如月琉生看见萩原研二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松田阵平警惕中带着敌意的视线,摇下了车窗。
“回去。”他说。
“他的目的地就是三越大桥,这里的炸弹你们拆不了。”
摩托车的轰鸣声已经在不远处停住,萩原研二试图越过他看到后面的情况,但却被面前的车遮挡得严严实实,他张了张唇:“……那你呢?”
松田阵平的神情则暴躁许多,那眼神仿佛是在说“犯人就在后面,你要我们现在回去?”,或许还有“既然我们都拆不了,那你留在这里找死吗?”的意思。
如月琉生当然知道他的理由太苍白了,但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山田一郎会来这么一出。他刚刚怕得大脑空白,只想着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就好了。
但拦住他们之后呢?
如月琉生的心思在一瞬间千回百转,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炸弹倒计时“滴”“滴”的声音,所有说辞都轮过心头,又淹没于唇齿。
拦不住。
多耽误一秒,就多一秒危险。
他于是不再言语,驱车开到桥梁中央。男人已经摘下头盔,靠在栏杆边缘,食指勾着U盘的挂链,正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天空。
“你在等我吗?”如月琉生无视身后另一辆汽车的响动,走到距离他五步之遥,问。
那张已经在档案上、监视器中看过很多遍的面容勾起一抹笑,他说:“你觉得我等的是你吗?”
“……”
山田一郎目光扫过也那两名一下车视线就精准落到绿眸男子身上、却偏偏刻意保持着距离没有靠近的人,微微垂眸,再抬眼时神情已毫无破绽。后退无路,再过一会儿就会被完全包围,他已见沧桑的面庞却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带着些说不清的轻松。
如月琉生没有耐心和他周旋,见他半点不急,这座桥上的炸弹如同催命符一样敲击着他急促跳动的心脏,问道:“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山田一郎看了他片刻,说:“我只说给想听的人。”
“你想听吗?”
山田一郎怪异的态度的言语让如月琉生觉得莫名,他心中有一股盘旋的不安逐渐上升。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或许是考虑到制服犯人的需要,在两人对话间不着痕迹地调整着站位。松田阵平听见山田一郎这像在给人挖坑的话,语气不善:“喂,我说这位先生,几百米开外的警察包括今晚所有被你炸弹炸醒的人都很想听你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来飙车炸公园。”
山田一郎像是被他哽了一下,顿了顿,直言道:“我盗取了BD实验的资料,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他晃了晃手里的U盘,两只脚已经踩上栏杆:“但是这东西,你们注定拿不到了。”
不远处已经隐约传来警笛声,山田一郎笑了笑,说:“看来没有时间继续再多说什么了。”
他微微侧头,耳畔反射出细微的亮光:“各位——”
“逃命吧。”
从他们和山田一郎见面交谈到他说出最后这句话不过三分钟时间,此人无所求、没有表明条件、没有威胁警察等待以换来更加盛大的落幕,在这短短三分钟里,他展示的只是从容赴死的决心。
如月琉生在他还没说完这句话时就已经奔向离他不远的萩原松田二人,在他双手扯住两人的胳膊时,山田一郎一手按向了自己胸口,做出了一个像是宣誓一般的动作。
他竟然把炸弹遥控器贴在了心口。
“滴”“滴”“滴”
倒计时仿佛响在耳边。
如月琉生在极端的紧张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把二人连拖带拽地往反方向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爬上栏杆反手就想来拉如月琉生,被如月琉生猛然一推,几乎飞出了抛物线。
轰——
大桥爆炸了。
冲天火光映红夜幕,轰鸣声震耳欲聋。
面对爆炸时,多出一两秒钟的时间,受到的伤害就可能不是一个量级。至少在萩原研二坠落到半空时,如月琉生才爬上栏杆。萩原研二眼睁睁看见这人被爆炸的余波炸飞,碎石从他身旁飞过,他看见这人身体不自然地一缩,接着失力地坠落。
危险会晚于他们落入河流,如月琉生也是。
萩原研二摔入水中,他顾不得头晕耳鸣,一边抬头望一边往前面游。他此时发现桥面右边被炸毁的程度严重得多,滚落的碎石裹挟着一些漆黑的物体坠落,他只瞟了一眼,在半途扯住松田阵平,两人一齐朝如月琉生坠落的方向游去。
松田阵平被气得咬牙切齿,面目扭曲,一边恶狠狠地游,一边直着眼珠盯那人的落点,嘴上还在骂着混蛋混蛋。
萩原研二想,怪不得他们分明离右边栏杆更近,也更容易跳河躲避,如月琉生却拼命扯着他们往反方向跑。
没看那个找死的炸弹犯都已经炸成一截一截的了。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萩原研二想,这个人死得这么大张旗鼓,究竟是要干什么?
两人捞了一阵才把这气人的同期捞起来,拖着他往岸边游,鲜血一缕一缕飘散在河面,这人脸色惨白,手下的皮肤冰凉,看得人心里直发憷。
两人都学过急救措施,一声不吭配合默契,直到这人把刚刚呛入喉管的水吐了个干净,有转醒的趋势,才算松了口气。萩原研二给他检查起身上的伤势,松田阵平烦躁地按着进了水已经报废的手机,河流四周堤身高筑,又很平滑,他爬不上去,只能等人来找。
“咳咳,咳咳咳……”
听他这么咳嗽,萩原研二担心是伤到了内脏,正担忧着,那人忽然身子一歪,呕出一口血来。
“琉生?!”萩原研二心里一跳,扑过去叫他。这人还是昏沉着,神思很混沌,勉力掀起眼皮时眼睛都聚不上焦,只一瞬又重新合上。鲜血滴落在他手心,都像失去温度一样冰凉。
松田阵平神色难看,他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着救命。几分钟后,在桥上寻人无果的警察也反应过来,沿着河堤开始搜索,终于找到了他们。
如月琉生被转移到了救护车里,两人也被检查了一通,坐在一旁休息。医生围在青年身边忙碌,萩原研二盯着心电图仪上还在波动的心率,才觉得那种惊惶感消退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如月琉生应激障碍发作时的那种惶然的表情,在想会不会每一次在幻觉中看见他们的死状,如月琉生都要经历一次这种心被悬在半空捏紧、极端紧张和恐惧着、连手脚都发软的感受。
萩原研二只要这么一想,就很难再对这人刚刚不顾危险先把他们推下去的行为产生什么愤怒的情绪。
他撑住额头,往日从来舒展的眉目紧皱着,掌心里仿佛还有黏腻的血的触感。
松田阵平也垂头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还在回忆刚刚桥上短暂的三分钟。时间太紧张了,他已经尽全力去观察这人身上的破绽,伺机寻找可以扭转局面的机会。可是这个人,和任何穷凶极恶的罪犯都不相同。他平淡、冷静,在手按向胸口的开关之前,没有一个肢体动作和神情暴露目的。他不需要谈判、不需要交涉,好像目的就是让大家来看他是怎么被炸死在桥上的。
他在想这人死前对如月琉生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那个他们都不陌生的BD实验。
这是一场针对如月琉生的阴谋,松田阵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