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工作人员们正在草坪清理活动后的废墟，后方的寝室楼门后露出一双眼。

“芃芃你在看什么？”叼着棒棒糖的小男孩戳了下她的背。

远处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招呼她过去一起玩。

她是这段时间才开始寄宿的，其他小朋友都和爸爸妈妈回去了，她也很想回去。

虽然这里很好。

周疏把手上的水擦干净，接过园长递过来的巧克力：“都帮了你六七年了，还是这么抠。”

就拿一条角落里剩下的巧克力就把她打发了。

“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园长被周疏的话牵得恍了神，喃喃道，她把碎发捋到耳后，调侃对方：“都打了这么几年的黑工还在意这一次吗，我们园本来就是半福利性质的，收的少用的多，最近园里的几个小孩家里又出了变故，一番照看下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来给你这尊大佛了。”

“那个叫芃芃的小孩是不是也……我听到崔家代理和全栖谈了几句，”周疏撕开包装的手一顿，睫毛扇动两下后接着语气自然地说：“要是当年没有那事，我也该有个这么大的孙女了。”

园长浑身一僵，小心地觑了她一眼。

周疏摆摆手：“没有什么提不得的。”只是眉间神色仍旧是黯淡了些，她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把那个小孩送到自己那儿。

伸手已快瞧不清五指，周疏捅了园长一肘子，吐槽此人已经抠到极致，连这点电费都要省。

园长本想灵巧闪躲却差点扭了腰，哎呦地叫着被周疏一通笑，然后骂骂咧咧地去开灯，不料视力不佳险些被绊倒，反倒又被孙园长大肆嘲笑。

她们一起走过很多年，而现在她们都老了。

闹了一番更觉热了，两人开着玩笑搀扶着亮了灯，周疏受不了热边去开窗。

窗外的花坛刚育了新花，在树荫下摇曳地躲凉，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看着让人舒心。只是那花瓣边缘不知沾了什么，黑色一圈，怪渗人的。

周疏招呼孙园长过来瞧：“你这花什么品种，新捣鼓的变异株？”

孙园长一愣：“不应该啊，这不才浇的水吗，这么久落了这么多灰？”

不对，那圈黑色的“花边”似乎在动。

是密密麻麻的蚁群！

寝室楼方向忽然传来一身巨响，紧接着是惊骇的尖叫声，划破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是异物！”血色从脸上霎时间褪去，周疏想起了那个昏黄的午后，影像那头突然间出现的离奇生物，和溅满屏幕的鲜血。

·

如果从高空俯瞰，园区及其周围一片都已经黑沉，电网短路以幼儿园为中心扩散，附近听见异响的居民已经哆嗦着奔逃，而远处尚不知情况的人还尝试着缴纳电费，或者探出头来往外瞧，却发现街道上赫然流淌着血色印记，。

一路向前蜿蜒。

幼儿园的一角已经成了残垣断壁，断掉的线路“呲啦”冒着电火花，空气中尘埃漂浮，初来乍到的实习老师小张从梦中被惊醒，被尘灰呛得剧烈咳嗽。

累倒趴在桌上睡着，睁开眼就见屋角塌了，他跑出屋时脸上还残留着胳膊肘压出的两个大红印子。

眼镜才戴上一团疑似内脏的东西就擦着脑门掉在脚边，他强忍住想吐的冲动捞起哇哇乱哭的小孩就跑。

一手捞一个，还有一个坐在地上吓得冒鼻涕泡，眼看就要被那蠕动的不明物体覆盖，忽然蹿出三道人影，有的逮小孩，有的攻击异物。

“该死！不是说现在来正正好吗？怎么人是没找到，恶心东西倒是有一个！”

“那大婶是跟我说这个点啊？”

“哎呦你俩别唠了，快点把人驱散！”杜腾道。

这可是Ⅱ级异物，摧毁一片区域易如反掌，破坏力可怖，万幸行动迟缓，对人的攻击欲望也并不强烈。

它似乎在寻找什么，以至于哈喇子乱流。

控制室内。

崔行殊从屏幕中移开了视线，画面之中，庞然大物肆意横行，透明的身体可见其诡谲复杂的器官，它的内脏顺着唾液流出，掉落在地上后将地面烧得焦黑，又凸出蛇信子一般的舌头卷了吞进去嚼碎。

人们惊恐万分，控制室内的警报器不断闪烁红灯。

可他仿佛没有看见。

键盘敲击声不断中崔行殊道：“您不必担心，此处的矿藏量可观，能够满足一段时间的研发需求，给予联盟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

关烛侧目看向这个青年，他依然是如此温和的，仿佛此刻将自己的全部痛楚倾诉也会得到周全贴心的安慰：“崔代理就不担心洛桑城的人会面临什么吗？”

“无关紧要的人就不需要浪费心思了，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

关烛眉头微动，既未谴责也未赞许，只是道：“崔代理胸有城府，激流勇进，未来必将大有作为，我先提前恭贺了。”

联盟分为五大委员会，其中经济与文化由百里承管辖，科技和交通则归属于另一位会长。那位消失之后便全部交由百里承接管了。

他们崔家这次便是与这位百里会长做的交易。

近两年来人类与异物纠缠态势严峻，又逢百里承新官上任，急于用足以震慑四方的科技成果证明自己对于新委员会的掌控管理能力，同时收拢人心。

蛰伏多年的洛桑城一隅迎来了千载难逢的时机。

他们献上在这片土地下挖掘出的无价矿藏，这闻所未闻的蕴含无尽能量的宝藏足以让百里承坐稳位子，也足以让他们崔家于那高高在上的联盟中取得一席之地。

而这位科技委员会如今的二把手关烛，应上方调令留下，名为帮助，实为监督。

此人心思难辨，好在截至目前并不妨碍他行事。

屏幕之中闯进来三个似乎是赏金猎人的，不过无关紧要，他们构不成威胁，而异物显示出及其兴奋的情状，正向着某个方向而去，似乎已经找到了矿物所在。

技术人员立马切屏，在那短暂的一瞬中崔行殊从众多画面中瞧见了那个名叫周疏的房东向芃芃飞奔而去。

那里正是异物去往方向的必经之地。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碰上那样的怪物，下场不言而喻。

崔行殊漠然地任凭画面跳过，最终停留在空旷的操场上。这是系统预测的异物最终前往地点。

月色如纱，显出些凄清的神秘。这里没有一个人。

关烛神色松动，他想起了些过往。

崔行殊心中升腾起一种怪异，他向技术人员确定：“这是唯一预测结果吗？概率是多少？”

技术人员立即回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见崔行殊表情不对，他正敲打键盘欲要重新运算，屏幕忽然熄灭了。

黑暗降临这里。

一阵小小的惊呼中，崔行殊冷声吩咐：“张津留下，其余人跟我走。”

原本静谧祥和的操场此时烟雾弥漫，准确来说，那更像是某种生物被分解后的微粒。在不多的月光之下漂浮，折射出圣洁的光辉。

但一想到这是刚刚的那个恶心东西，就只想让人作呕。

随行的人面如菜色，终于是忍不住跑去一边解决了。

崔行殊捂住口鼻，缓步走在迷阵之中。

那是Ⅱ级异物，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更何况还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

怪异感应验了。可真正的诡异才刚刚来到。

勘察队正有条不紊地排查，汇报的声音如常地响在这片操场上，手臂上的仪器数据平稳，分明一切都正常。

但探照的红□□光扫过掌心时，他在里面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在对视的一瞬间，他进入了时空的缝隙。

他有点恍惚，不知道刚刚那瞬间究竟是错觉还是真实，突然有人搭住了他的手，苍老的皮肤可见风霜，松弛无力的经脉如躬身起伏的山脉。

是詹叔。

“行殊在干什么？”

他深邃的眼凝望着自己。

他们之间仿佛很近，又很远。

崔行殊视线从两人搭在一起的手上移，他一如往常地笑了起来，只是眼里没半分情绪：“詹叔不是希望我能有所为吗，我只是在完成您的心愿。”

已经上膛的枪毫不犹豫地开出。

老人的脸登时扭曲，子弹穿出孔洞，他沿着弹孔从中间被撕裂，吸食一般将崔行殊吞没，他进入到了第三重空间。

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地方，乌云沉沉却又似乎阳光明媚，仿佛静谧得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草地中间出现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有一扇门，他走过去打开门。

门后是无数排墓碑。

它们癫狂的啸叫起来，他从中听到了无数熟悉的声音，有詹永嵊、张津、芃芃、周疏……

无数的声音。

还有全栖的，全栖？！

画面崩塌了，他陷入昏黑之中，视觉被剥夺时其余感官就格外敏锐，他也因此听到了清浅平缓的呼吸声。

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神经高度紧张起来，手心冒汗已经拿不稳枪，他随意擦了下用穿透灯向着呼吸声传来的地方一照。那人被光晃了眼，抬手遮住面庞，可他极快地在短短一瞬之间瞥见了那人锁骨旁的小痣。

是他暗暗看过无数次，在无数辗转晦涩的夜中都想亲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