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了。
嗯。
还是大雨。
事实证明,无论多大的伞总是没办法避免雨的,刚换的风衣因着打车的手浇得湿透了,算了算时间,边走边看,竟然惊异得赶得上最后一班车,也就省了不少钱。
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裤脚难免沾染上了几层泥,路灯透过树梢的枝丫散着昏黄的光。
雨依旧下个没停,离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行人已经很少了。
路过街边大屏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看了眼,才发现是给某个新出的不知名二次元角色庆生的应援,之所以是不知名,是因为她瞅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是谁。
20岁的时候长吁短叹辗转各个网站企图寻找自己还没长大的证据,事实却连同着另一个网页的招聘广告一同到来,给她砸得晕头转向。
转眼间,自己也到了当年听起来就很不妙的26岁。
那么,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不知道。
16岁的越鸣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怎么会有人如此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爱好,说好的“要有一份高薪工作足以养活自己和爱好”呢?她明明说得很保守了呀!
但这就是她自己也明白的道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的心想事成。
自一模前大病一场后,返校即高三的越鸣就觉得自己仿佛迟滞的时间尽数挤了上来,连带着先前狭缝里的零碎时间也全被占据——但或许这样的状态也是好的,起码不必胡思乱想。
好像错过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错过。
她对期待很久的校庆晚会实际上没多大印象,只知道换了校领导后已经有好几届没有当初惊艳她的cosplay时装表演,甚至连歌词稍微不正确的歌也不让上了。
高考那天是个艳阳天,梦幻得几近不真实,她只记得磨炼攻克了大半年的数学被打击得稀碎,以至于忘了流泪,倒是出考场的时候听见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哀嚎与哭泣,让她的心态诡异的变得好了起来。
最后一科生物考完那天,阴雨绵绵,她一个人夹着伞就跑了。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突然有点后悔,没和苏扬说个再见。
只是往后她也没机会后悔了。
成绩出来的瞬间她很有种不顾一切去复读的打算,可看到父母脸上苍老的模样又放弃了。
那天她给苏扬发去消息——
【以后打算怎么办?】
半天,苏扬回她一个丑的出奇的表情包——
【今天你是唯一一个没问我成绩的。】
好吧,他也考砸了。
应该说的是,他们这一届表现得都不咋样,甚至连最高荣誉清北的桂冠也被隔壁文科班夺去。
她倒是有种隐秘的畅快,看,你们不也考砸了?
——那之后怎么办呢?
看着志愿上那一个个先前听都没听过的学校名字,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不过越鸣运道不错,录了个不上不下的学校,最关键的一点是离家近,而且不是她爸心心念念的师范专业。
领通知书那天她眼尖地看见苏扬空间里最新动态,哦,原来他是去首都了。紧接着碍眼的是下面一条评论——
【那就是异地恋咯?】
苏扬的答复是,【嗯。】
她一个人想了很久,或许也不需要多久,就明白自己已经来晚了。
半夜编辑的一长串删删改改傻里傻气的告白信变成了三行短信,大致意思是,我喜欢过你。
同样是对面正在编辑中,这次苏扬的答复是,【抱歉。】
并且动作很迅速地在朋友圈po了他和兰舟在长城上的合照。
没等他下一步回复,越鸣就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删好友,删得干干净净。
这种冲动上头的行为大概在绝大部分女生包括她自己眼里是相当可耻的,简直就像是……抱着这份难以启齿的耻辱,她更加坚定了不和任何人联络的想法。
于是越鸣的初恋结束在这个格外漫长难熬的夏天。
上大学的时间也像是按下了加速键,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拥有了上网自主权,也趁着还算自由的时间去过几次线下漫展,谷子店跑得比图书馆都勤快。
但渐渐地,随着绩点、保研、春招这些字眼扎进耳朵里,越来越满的专业课也不容许她再浪费时间停下脚步了,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图书馆,她不禁自嘲,当年是被压着学,现在是自己压着自己学了。
偶尔路过熟悉的ip店门口时也能目不转睛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越鸣的运气向来不错,校招的时候找到了一份勉强付得起房租的工作,靠着家里的资助平稳度过了前几年,伴随着旧公司的倒闭跳槽进了新公司,这下总算是能养活自己了。
偶尔看着妈妈发来的消息里催促找对象结婚的字眼时,她也想像以前一样借由胡话任性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自己的时间都不够了,哪里还容得下另一个人挤占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难道就这样跟着一个陌生男人结婚生子度过余生吗?
那太可怕了。
当年扬言打死都不选师范专业的越鸣用的是这样的理由,“不想过那种一眼就看得到头的生活”,现在看来其实没差别吧?
从小到大作为独生女的越鸣当然清楚父母对自己的爱和其他人家里掺了不知道多少水的“爱”有本质上的区别,自己现在住的这套房也是他们费尽心力为自己买的,俗话说钱在哪里爱在哪里,那是对自己好的证明。
可是爱真的能用来比较吗?她不知道。
被安排着按部就班结婚生子度过一生好像也没那么差劲,甚至于以前的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也是愿意的。
但现在她不太想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也没有成年很多年,却已经成为了无趣的大人。
凌晨四点零七分的时候,她完成了今天,哦,是昨天的工作。
合上电脑的时候,不知为何打开了底下的抽屉,里面杂七杂八放着很多东西,太宰治的亚克力立牌、特地收的特典明信片……还有贴着劣质温迪贴纸的几页作业纸静静地躺在上面,她愣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自己高中时候没写完的那首曲子。
出于某种自己也不清楚的心理,她把这首未完成的作品放到了网上。
不出所料,一周过去只有几百浏览量,唯一增加的4个孤零零的还是她自己不信邪点进去的。
就像当初宝贝得不得了、舍不得拆摆出来的立牌已经发黄,明信片也被压出了折痕,那首承载着她少女时代所有幻梦的曲子也依旧不留情面地展示了她的真实水平。
如果是16岁的越鸣,这时候绝对会气的跳脚吧?
这样想着,她自己也笑了。
或许每个青少年都会幻想过自己死去之后发生的事,只是她那时怀着满腔愤懑寄予厚望的那场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要不了她的命却着实让全家为之撼动了,直教她身体要紧,后来便开始严格管控生活作息,这首饱含高中女生矫揉造作心绪的“遗作”自然也成不了热门。
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做梦了,近来却总是梦见很久之前的事,一闭眼就是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像,倒是让她在稀奇之余感叹自己的想象力还未曾衰退。
已经成长为无趣大人的某天,或许夜晚做过的梦里也会有曾经那些支离破碎的幻想存在吧。
她只是和所有人一样,正常长大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