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缓缓归向平静。
*
随着夏至之日越来越近。
德风古道一改风雅沉静,变得越发热闹起来,武林中人自各方而来,前往做客。
在这一天,玉离经带她去拜祭了三个墓坟,过往的养父母、玉箫,以及……只有一株树干为碑的寰灵。
君奉天看他们静静上完香,沉默许久,手掌搭在墓碑上,轻轻抚摸。
“若师妹还在,必定为你感到欢喜。”
君奉天眉目中的遗憾太过明显,明却愁抬手,抚了抚玉离经的背。
他回神,握住明却愁的手,微微笑了笑。
君奉天不是多话的人,略一伤感过后,不再多言,稍微叮嘱了他一些话,便让他们离开。
走之前,玉离经回首看,看见一道蓝色的身影自深处走来,轻轻拍了拍君奉天的肩膀。
是神毓逍遥。
另一边,无碑之坟,鬼麒主在此处等待很久。
和君奉天截然不同的风格,他带了酒,邀请玉离经在墓前吃喝。
显而易见,这个致生灵涂炭、人鬼相残的邪者无法参加儒门的婚礼,是以自己想办法补上。
虽然明却愁觉得到了最后,他可能还是会自己想办法偷偷摸摸参加就是了。
玉离经难得没有拒绝,大抵是仅余的血脉亲情作祟,又或者是无法在自己亲生母亲面前暴揍老父亲,他还是坐下来和鬼麒主喝了一杯酒。
不过最后鬼麒主似偷偷摸摸给玉离经塞了什么书,还说了些奇怪的话,最后落得被玉离经一掌拍飞他赠与之物的下场。
明却愁茫然看着书飞下山崖,手上酒杯尚未来得及放下,就被玉离经拽走。
鬼麒主在背后大声抱怨:“吾儿真是一点都不懂为父的心意。”
她跌跌撞撞的跟上玉离经步伐,好奇的问:“他给了你什么?”
玉离经抿着唇,久久闭眼:“别问吾。”
嗯……
明却愁体贴没有再问,总觉得再问多一句,某人就要恼羞成怒,到时候鬼麒主的下场可能更惨。
*
距离夏至还有两日,明却愁被众人按下打扮。
本就不擅梳妆的明却愁,第一次体会到装扮是如此的麻烦。
盘起的长发,红妆梳就,铜镜中倒印出的面容,明艳得不像往常之人。
席断虹与慕灵风嬉笑打闹着,将她推出门外。
门前等待已久的人抬眸望来,月轮般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久久无声。
明却愁不习惯的摸了摸脸,迟疑问:“是否……有些奇怪。”
她看见玉离经似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挡住嘴巴咳了一声,微阖的眼,夕阳落在他身上,印照得脸上有几分薄红。
“哈,有人看呆了。”云忘归躲在草丛后,和一边不得不被众人拽来的敬天怀说道:“真是难得的画面。”
敬天怀:……吾为何要在这里,是说这样偷窥是不是有些不好。
草丛簌簌动了一下,皇儒从另一边冒头,着急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拉她的手啊,真是一点都不主动。”
说着,似是想上前推人。
侠儒无踪连忙拉住老大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老大啊,冷静,你出去大家都没好戏看了。”
偌大的草丛,今日挤了格外多人。墨倾池淡定站在几人身后劝慰:“没错,尊驾何妨静待片刻,离经的好戏可不是时时可看。”
“吾们这么做……时不时不太好。”邃无端的意见和敬天怀的一致。方才在殿上,看众人偷偷摸摸离开的身影,有些不放心才前来,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再说……
邃无端往后看,一干儒生躲在各个奇怪角落,一时间如雨后蘑菇层层冒出,共同窥视着小院中的两人。
……当真不太好。
剑咫尺闭眼,根本不想参与这场八卦。
将剑咫尺拽来的剑癫哈哈一笑,“有什么关系,反正就算要计较,吾也不会在此例。”
辈分高就是这么了不起。
庭三帖对着自己的大哥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吾一笔春秋的人,吾很计较。”
他们西方支脉的人不知是否天性使然,各个喜欢往外跑,导致人本来就不多,这只狐狸主事还教根本没上心的明却愁在门内乱发好人卡,导致教内人员-1。
御钧衡的眼神根本没落在话题中心的人上,而是静静的看着门内的慕灵风。
“这边也有一个看呆的。”云忘归反手搭上御钧衡的肩膀,调笑道:“是在偷偷想凤儒尊驾大婚时的打扮吗?”
被人一言道破心思,御钧衡顿时手忙脚乱,脸色通红的想否认,“吾……吾无……”
“安静!吾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皇儒一言喝定草丛后的众儒生,顺便对御钧衡抱怨道:“就是你手脚最慢,连主事都先你们一步成亲,你们是要什么时候才有喜事,吾真的很无聊。”
“老大,你的声音最大好吗?”侠儒小声吐槽。
一直关注院中动向的凄城啊了一声,连忙拽着皇儒往后退,避开玉离经扫过来的视线。
玉离经:……真的是。
众人这么一打断,再多的害羞都要随风消散。
不欲被众人打扰,他上前一步,拽过明却愁的手,同时化光离开。
“哎呀,跑了。”神毓逍遥拿着瓜子从墙角钻出,另一边,君奉天现出身影。
他埋怨地忘了皇儒一眼:“吾才来一会,都没看到多少。”
“嗯,你是儒门之人吗?过来做啥!”皇儒抬手,一把拍下神毓逍遥的头,“没大没小,该叫吾什么?”
神毓逍遥一手瓜子散了满地,捂着头道:“大大大大前辈!”
“唉,主事未免太小气。”侠儒无踪从草丛钻出,拍下满身碎叶露珠,满脸遗憾,“难得的喜事,宽容下何妨呢?”
“哈,方便以后被尊驾调笑吗?”墨倾池一身干爽,闻言回首,语气轻松地开着玩笑:“离经自是无畏,怕最后受不住的只有明却愁。”
云忘归笑嘻嘻丢下伪装的草枝,“多年不清谣言,默认婚约一事,为得不就是这一天吗?就算被调笑,亦是情理之中啊。”
儒门之人相视一眼,同样笑开,气氛一时轻快。
躲在众人之外的鬼麒主靠邪术偷窥,一边举起酒向树干一碰:“真是儿大不由父,你说是吗?吾妻寰灵。”
树枝簌簌而动,似是伊人掩唇而笑。
另一边,无人打扰之处。
玉离经回首看向盼望已久的人,明艳的装扮,眸似秋水。
唇角不自觉弯起,化作有些害羞的笑容,想伸手触她,又担忧惊扰这一席幻梦。莫名踌躇,抬起的指尖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缓缓轻抚身前人眉眼。
方才不及回复的答案,在回过神前已涌出嘴唇,“很好看。”
明却愁握住他迟迟未碰触的手,修长的手指交缠,羞怯垂下眼帘,“不会奇怪就好。”
“为何会呢,吾可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不知何时握在手上的发钗,轻轻插入她的发间。皎月银饰,压在如云发髻,微微晃动着的光芒,朦胧美丽,“好在,吾终于等到。”
经历了生死别离,本以为不会再拥有……好在最终,她仍在身边。
玉离经托起握在指间的手,凑到唇边烙下一吻,沉绿的玉戒似被他的温度感染,一时温热,“白首之约。”
他声音低的恍如呓语,“不准你再食言。”
明却愁很轻的应了一声,抬手拂过他的眉眼,那熟悉的容颜,如此深刻,几乎印在灵魂般。她踮起脚,拉下了心爱之人的衣领。
“我不会再食言。”
以吻封缄,以吻为诺,此生不再失约。
*
对婚礼的印象,只剩下夜空中浮起的巨大蘑菇云。
黑色的,巨大的,挟带着深深的橙色光芒,“砰”地一声,在德风古道上方炸开。
不得不说,儒门婚礼办到这个地步,确实论得上别开生面,武林独一份。
对此,玉离经微笑着对新任文辅轻声吩咐:以后不要让邃无端靠进儒门厨房三尺内。
笑容依旧温柔,但微笑中带着几不可察的黑气,看起来显得格外危险。
文辅抹了一把冷汗,连连答应。
墨倾池:“哈。”
就这个损失,邃无端得在儒门打一辈子的工还债。
*
那天的盛大婚礼,后半部分成了打扫大会。偏生玉离经因为成婚请了婚假,敬天怀临时替工,第一份工作就是给爆炸的德风古道善后,计算损失,重建宅邸。
八歧邪神都没毁掉的德风古道,由邃无端补上这一份成就。
这大抵算得上是德风古道的命运吧。
鬼麒主端着酒杯,很冷笑话的补充,如果不是眼眶上的黑轮太过明显,大概也能造成类似先天高人神鬼莫测的效果。
算了……八歧邪神都来喝喜酒了,多一个鬼麒主不多,少一个不少。
皇儒非常嫌弃地摆摆手,放过千辛万苦伪装埋伏进来的鬼麒主,到底没把他打成天边的流星。
而对明却愁来说,婚前和婚后几乎没什么差别,除了玉离经越发粘人这点。
随时随地出现的新任丈夫,从背后伸出手,将练字的人抱了个满怀。他比明却愁高了一截,下颌正好可以搭在她的头顶。深紫色的发丝扫过明却愁侧脸,玉离经笑眯眯开口:“看吾抓到了谁——是吾早起的却愁。”
……好粘人,真的好粘人。
休假中的玉离经没有维持之前身为主事的华贵装扮,反而像是退隐一般,卸下那头复杂的发冠,只略将耳边的发束起,剩下的披散一身,和明却愁日常的束发形式相互辉映。
“离经。”明却愁不得不移开手中的笔,免得滴落的墨水毁了这一副书法,“我在练字。”
“嗯,吾看到了,你可以继续呀。”依旧黏在身后的人眯起眼睛,丝毫没有打扰了妻子练字的自觉,低下头蹭了蹭她的发丝,抱得更紧,“吾就在这里陪你练字。”
……是要怎样才能忽视身后的人练字。
明却愁被他蹭的头微微一歪,当真觉得他就像某种毛绒绒的大猫,还是体型相对来说巨大的那种。
明明自己身高也不算矮,偏生他似是受了鬼族的体质加成,硬是比她高了一截。
稍微有些羡慕。
“这样,是怎么练的下去。”最终放下笔的人,微微一叹,放弃一笔春秋惯常的早课习惯,反手握上玉离经的手,“给花浇过水了吗?”
玉离经唔了一声,好似在回想自己起床时做了什么,半晌才摇摇头,笑道:“等你一起啊。”
所以她才说,婚后玉离经越发粘人了。
先天高人退隐的生活确实没什么乐子,这些天几乎都是这些日常。练练书法,弹弹琴,一起照顾院中的花草,偶尔相携在山间散步,夜间一起回家,几乎形影不离。
对此,玉离经的话术一直是:以往分别许久,总要让吾补回这些时间呀。
都是借口罢了,明却愁觉得,大抵是他本性中其实就藏着粘人的性格,只是以往事务缠身,方才不显这些罢了。
照顾过花草,又一同用过早饭后,两人凑在一起打理众人送来的新婚贺礼。有书画,有茶具,有花瓶,有药材,有摆饰,还有被玉离经微笑着毁尸灭迹的鬼麒主的赠礼。
是又送了什么顾人怨的东西……
合适的东西放出来摆放,不适合摆放的东西暂且收起,忙忙碌碌整理了几天,至今日才堪堪收拾了一半。
儒门组织有那么多么……
明却愁看着几乎无处落脚的库房,幽幽叹一口气,捶了捶疲累的肩膀。
玉离经将竹铃挂在窗上,回首看到她叹气的模样,笑着上前拂开她脸旁的碎发,轻轻道:“累了吗?”
“有些。”明却愁靠在桌子边缘,看一堆礼盒堆积,略微头痛:“这还要整理多久。”
“哈,稍微休息下吧。”
话是这么说。
明却愁示意他看看这库房堆积的样子,哪里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玉离经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明却愁感到有一双手握上了她的腰。
明却愁:?
骤然升高的距离,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人的肩膀稳住身形,被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