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虚弱至死,就将我的血喝下。”
男子大概明白了是我救了他,当即道了一句谢。我当他愿意求救,没有再解释,只是在我将手腕蹭到他面前时,他却言于理不合。
……有什么好于理不合的,外面的人就是麻烦。我朝他翻了个白眼:“这是荒山野岭,没有碗也没有杯。非常情况,人命为大,是说我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什么?”
他愣了一下,眼神落在我仍在滴血的手上,鲜红的血液不知流了多久,竟染红了一方池水。他闭上眼,以袖隔住手碰了碰我的手腕,轻声道:“吾失礼了。”
多礼的人总不让人讨厌。
他自我介绍叫笑剑钝,“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没有名字,生来不曾和谁有过交集,过往也不需名字。
只是这个人的毒还要数天才能解,几日相处,没有名字始终不方便。
嗯……
看了看霜雪满天的气候,我花了三秒钟,告诉他:“我叫意怀空。”
他笑了,笑容清雅,像是不惹尘埃的雪,又像是宁静致远的月。
“意姑娘。”他唤。
我沉默片刻,实在不喜欢他这般生疏的以称呼隔开距离,便道:“名字的意义是让人呼唤,别让我的名字失去存在的意义,唤我意怀空。”
他同看着这茫茫雪原,无一生物,想来也不曾有人与这人相伴。
笑剑钝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没有问更多,默默的改了称呼,“意怀空。”
被人呼唤名字的感觉很新奇,我应了一声:“嗯。”
“你住在这里?”他问。
“嗯。”
“霜雪为伴,不会觉得寂寞吗?”
“从来不曾有人陪伴,何来寂寞。”我淡淡地回答,又看了他一眼,说道:“也许以后会明白什么是寂寞,但以前不会。”
他笑容淡了些,叹了一声:“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就算以后觉得寂寞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别开眼睛:“说说外面的事情吧。”
笑剑钝沉默了一会,开始缓缓说起外面的故事。
一个很普通,很安静,没有江湖厮杀,只有日升月落的平凡故事。
相处几日,我知道他是为了玄泽琅玕而来,他需要此物来救一个幼儿的天生疾病。为此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只要我开口。
玄泽琅玕是自此地生成的奇珍,百年一生,百年开花,百年结果。
在这无一物的天地里,只有它与我相伴,走过这三百个寒暑。
我垂下眼睛,没有立马拒绝,开口道:“玄泽琅玕还需六年方能结果。”
在我未尽的言语中,他察觉了我愿意相让的意思,声音温和的问:“你需要吾做什么?”
“答应我三个条件。”
他应答的极干脆:“可以。”
我有些意外,问:“你不怕我要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他笑了,笑的非常温柔,摇了摇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该是怎么样的人?这样的答案我也不清楚,或许我只是开始明白寂寞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不舍得这样就失去他的陪伴。
“待下次你看到霜雪满天的时候,过来陪我说说话吧。”我靠在背后的树干上,望着天道:“和你说话很有趣,我暂时还不想结束这样的生活。”
他一怔,轻咳一声,“如此简单的事情,无需以条件交换,笑剑钝可以为之。”
我闭上眼,不轻不淡地回:“不用,这就是第一个条件。”
“意怀空……”
他还想说什么,我却不想听。
“人的贪心在得到的同时会无限制的增长。就这样吧,趁我还没后悔,对你对我都好。”
笑剑钝不明白为何她会这么说,但他终究没有再拒绝这几乎算不上条件的要求。
此后每年的冬日,他都会过来陪我,到霜消雪融,春水复苏之时便会离开。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寂寞,也明白了什么叫做期待。
第二年他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个发钗。
我拿着那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物什,比划半天,老实告诉他:“我不会。”
笑剑钝笑了一声,收起折扇,教我如何用这物品将头发束起,不至被风吹的四散。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第五年,我终于提出第二个条件。
我想尝尝能让人忘愁的杜康,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第六年霜雪纷飞时,他带着江南的名酒,依约而来。
这是最后一年了,此后我与他,再无交集。
我抱着酒坛,浅浅喝了一口……
“噗——”
我捂着胸口呛咳出来,笑剑钝被我强烈的反应惊到了,靠在我身后抬手拍拍我的背脊。
“……这是什么东西,一点都不好喝。”我吐槽,这种奇怪的东西真的能让人忘愁吗?
笑剑钝无奈苦笑,他已经是找了最容易入口,度数极地的果酒了,“你无事吧?”
“好难喝,还你。”我把酒坛塞到他怀里,摆摆手让他赶紧拿走。
笑剑钝见状只好收起,还在轻轻抚着我的背脊,帮我顺气:“吾的错,下次吾还是带蜜水给你。”
我摇了摇头,拒绝道:“没有下次,这是第六年了。”
身后有笑剑钝温暖的气息,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袖,淡淡的清香环绕在我的周边,像是一个亲昵的拥抱。
他闻言,手顿了顿,内心莫名的情绪,让他终于将这些年始终环绕在心里的念头说出口。
“你……要跟着吾离开吗?”话说出了口,他似乎松了口气,很快的又继续道:“离开这里,让吾照顾你。”
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回头盯着他。他别开眼睛,不敢直视我。
“嗯……你不听听我第三个条件吗?”我问。
他心头砰然一跳。莫名的期待,让他收回了目光,淡紫色的眸子回望着我,声音低沉的近乎温柔,“你说。”
“第三个条件,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可以放弃玄泽琅玕吗?”
笑剑钝沉默了很久。那一刻,我知道了他的回答,笑了笑:“我知晓了。”
“抱歉。”笑剑钝语调平缓,眼神却很急切,抬手握住了我的手道:“吾不能放弃玄泽琅玕,但吾说的话语绝无改变,意怀空,与吾一同离开,吾会好好照顾你。”
我笑了,大概是很少看我笑得如此开怀,他愣了片刻。
我挣开他的手,坐在地上,以手环住膝盖,问他:“我可以靠着你吗?”
他没有拒绝,缓缓的坐在我旁边。
我靠在他肩头,看玄泽琅玕在水下闪烁着浅碧的光芒,轻轻问:“你要救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嗯。”笑剑钝抬手,想摸摸我的头,但伸了半天,终于是放下,轻声道:“是吾义姐的孩子,她受疾病困身已久。”
“这样啊,那我输的不亏。”我闭上眼,很低的说道。
“……意怀空。”他唤了一声。
“我困了,让我休息,好吗?”
“好。”
待第二日笑剑钝醒来之时,那自风雪中出现的女子已不见身影,留在原地的只有一根发钗、一封信与玄泽琅玕。
他不敢看那封信,在茫茫雪地中寻了很久。
直到风雪终日的山涧寒气消散,地面上雪水消融,一抹绿意不知何时悄悄冒出了头。
意怀空不见了,何处都寻不着,好似她已从人间消失,如雪消散。
他终于打开了那封信。
[还君金钗瑇瑁簪,碧落黄泉再不逢。]
笑剑钝握着被遗留下的发钗,尖锐的装饰深深刺入手掌之中,鲜血遍溢,他却恍若不觉。
“意怀空……”
传闻玄泽琅玕乃为天心,生于渺渺雪海,取之则雪融还水,春生绿发。而那随着玄泽琅玕一同出现的人,也随雪海消散,天地茫茫,再不复身影。
不记得自己劳碌的寻了多久,又过了多少时日。偶尔笑剑钝会想,她在雪海中等待自己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
后来,他身边多了许多人陪伴。他们一同流连临山古照,每日吟诗享乐,心底却一直有个角落,飘飞着消散不去的雪和始终风雪中静立的身影。
若是当时他放弃了玄泽琅玕,是否就……
不敢想,不敢再去想。
再也寻不到的人,再也听不见的声音,再也不能呼唤的名字。
原来是这般的牵绊人心。
纵使如此痛苦,笑剑钝也不敢忘记。不曾有人见过的身影,只要他忘记了,这个人就真的不存在了。
又是一年雪落,他缓缓行过街头,买了一壶江南名酒。
“店家,这里有不难喝的酒吗?”
熟悉的声音,唤起心底最深的遗憾,笑剑钝豁然回首。
风雪中的面容,刻在心底的记忆如浪涛般汹涌而来,他失控地上前握住那人的手,生怕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再度从眼前消散。
“意怀空!”
抬起的双眼,如雪般无暇。
我眨了眨眼,又看看被紧紧抓住,已经有点泛红的手腕,缓缓开口:“我唤忘琅玕。”
不等他开口,我再次问。
“你是谁?”
笑剑钝怔怔看着眼前人。
风雪中,询问的人黑发如缎,一席素青衣袍蹁跹起落,宛如凝结于冰霜之下的长河。熟悉的面容和记忆中立在树下的人的缓缓重叠,穿越过久远的时光,站在眼前的人如此鲜活,鲜活的令他感到痛苦。
他骤然翻手,想翻开我掩住手腕的薄纱。我微微一惊,想要抽手,但我怎么比得上习武之人的速度,不过片刻之间,他就拉高了衣袖。
笑剑钝缓缓摸过袖下淡淡的划痕,那是曾划破肌肤,以血救人的痕迹。
意怀空……
她已然忘记一切,茫茫行走世间,不再记得他的名字。
那些风雪中相伴的记忆,如风雪吹散,不留痕迹。
他松了力道。
我拉下衣袖,重新掩盖住手腕。不知此人为何如此行事,心绪莫名的触动,使我轻轻后退一步。
这一步,仿佛惊醒了他,也触痛了他。
还君金钗瑇瑁簪,碧落黄泉再不逢……
再不逢,相逢时,已是陌路。
他握紧折扇,唤着萦绕心头熟悉的名字,那双淡紫色的眼落在我身上。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混合着愧疚、悔恨、隐忍,痛楚为一体,最后化作一抹苦笑,“意怀空……”
我摇摇头,“我不知你从何得知这个名字,但我……我已非意怀空。”
纵使相逢……应不识。
应,不识。
笑剑钝缓缓闭上眼,“吾知晓是你,你这些年,在何方?”
“也许你过往认识我,但我非意怀空,我是忘琅玕。”
意怀空,熟悉的名字,可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面前这个人。他的一切,对我而言全然陌生。他的痛苦,也与我无关。
“我随着风雪而来,逐着风雪而去。”
他不再言语,静静凝视着我。风雪落在他的手背,化作一滴透明水珠,落在地上。
我看着那滴水珠,像看到一滴泪,横隔在他与我之间。
“抱歉。”我说。
他摇摇头,“这句话应是吾来说。”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他开口,一如过去在林中诉说过往。一个无关爱恨,只有风雪与月色相伴,充满错过与遗憾的故事,属于意怀空和笑剑钝的故事。
故事中的我以六年为线,与他立下约定,待三个条件结束,玄泽琅玕成熟后,便将其交给他。却在第六年,我问他,能否放弃玄泽琅玕,能否放弃取走我的心。
故事没有结局,但我已经知道了结局。
“玄泽琅玕非是凡物,那是……”我低声说着,失去过往记忆的我,不知道当时的心境,平淡又直接地道:“是我的心。”
故事中,我将心交给了眼前的人,从此消散天地。
“吾不知。”他的脸色略微苍白,面上似乎有着后悔,缓缓一闭眼:“吾从来不知。”
不知那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