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共事,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我这颗被月族上下的愚蠢摧残到伤痕累累的心脏,都有了重新跳动的力气,“这样吧,你帮我这件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莫将吾与你的敌人相提并论。”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吾对你的秘密毫无兴趣。”
唔……这人到底是在暗处观察了我多久,连‘我告诉你个秘密’这个小手段都摸得一清二楚。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真的成为我的敌人,想必我也会觉得棘手吧。
甚至稍微有些动了杀念呢,就像他对我动过杀念一样。
我眨了下眼睛:“这个秘密与你有关。”
他静了片刻,缓缓开口:“哦?”
这倒没有骗他,和聪明人交易,尤其是能把我小命握在掌心的聪明人,些许诚实是必要的手段。
纵使我知道就算没有这个秘密,他最终依旧会答应我的要求,为我办事。
但有什么关系呢,就当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台阶。这样,他与我都能继续向对方保持警戒的距离感。
我笑了起来:“考虑一下吧,相国的秘密可是别处都得不到的消息,保证物超所值。”
他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我的意图,我的试探。
就像现在的交谈,变成了双方利益的交换。
的确很似相国一贯的行事方式,冷静、薄情、狡黠、毫不掩饰的明谋,不留一丝让人拒绝的余地。
“是吗?”火狐夜麟低低笑了几声,俯身靠近我。
面具两侧小小的弯月悠荡半空,嵌在面具上的眼形黝黑,眼尾下绘出狐纹一般的金色纹路,倨傲阴冷。
他缓声道:“那吾拭目以待了。”
说着,一缕微凉的长发滑落到我的手背上,惊起一道涟漪。
我眯眼,不退反进凑到他身上闻了闻,惊讶道:“天啊,这就是健康的气息吗?这个距离都能感受到你身上的热气!”
火狐夜麟:……
他一个后仰,拉开了我们的距离,“你转移话题的手法,实在令人厌烦。”
我:?
哪有,本相这是羡慕的夸赞啊!这么好的身体,有些人想要都得不到好吧。
比如我。
“本相可是很少夸赞人的!”我坚持不懈,纵使裹得像个毛毛虫,还是努力往前凑了凑,“打个商量,我们现在怎么着都算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合作关系,发挥一下你友好相帮的精神,借个手当汤婆子。”
“那只是你认为。”火狐夜麟始终没对我放下戒心,声音冰冷而生硬:“吾与你的关系,尚未到如此密切的地步。”
“真令人伤心啊。”我曲起膝盖,微歪着脑袋看他:“本相可是很努力在拉拢你呢。”
“是利用吧。”他无语地扫了我一眼,对我刻意展现的无辜姿态视若罔闻。
“唉,为何世人总是喜欢把本相往坏处想。”我慨叹道,明明我都没做什么坏事,“本相能有什么坏心眼,不过是个病入膏肓的柔弱相国罢了。”
火狐夜麟更无语了,毒舌火力全开:“你这种能叫柔弱,死在你手下的是什么?老病残?”
我:?
“人身攻击了喂。”不帮就不帮,稀罕!
我气呼呼地挪到一旁,趴着不说话了。
火狐夜麟看我趴在一小块地方久久不动,总算觉得有些不对劲,伸过手来往毛裘下一探,触手冰凉,宛若死人。
他蹙起眉,仔细看我脸色。
上了妆看不出皮肤真实状态,他一把掀掉眼前人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发现对方眸光趋于涣散。
“为何不说?”什么时候开始发病,他竟未察觉到。
“说了又如何,你是医者吗?”我闭上眼,失力趴在原处,无意识地拉紧毛裘,浑身颤栗不止。
早知道对方擅长伪装,却没想过对方能强撑到这个地步。
“你的药呢?”他问。
“刚喝过。”我微低着头,正被体内的剧痛磋磨得意识模糊,就感到有个人掀开了我身上的毛裘,探进一只手,抵在我的背心。
滚烫的温度,从他掌心中传来,舒缓了我身上病症引起的寒意。
好在相国府与月华古都的距离并不远,稍作处理后,他将我整个包起,确认不会有寒风溢入,带着我化光离开。
他离开前,我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低声道:“幻族,尚有人存活在世。”
火狐夜麟一愣:“你……”
“安然带回爱染嫇娘。”我勉力笑起来,未戴面具的脸,眼神凌厉:“这是交易。”
别想在我的计划中动什么手脚,本相的承诺,不仅对他有效,亦对幽溟有效。
绝不能生变。
我将相国私印交给他,同时交出可调动凋夜一族上下的权力。
火狐夜麟握紧手中玉制印章,经过另一个人的手,却是如此冰凉入骨。
“担心你自己吧。”他撂下一句话,转身消失。
担心自己?
我有什么好担心,左右也死不了。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闭上眼,任由下人将我带入深深的相国府中。
2.
缠绵病榻,分明不是第一次,可每一次都觉得这般难熬。
有时候想想不如放弃算了,反正撑下来也只有一堆头痛到让人处理不完的事情。
“喂。”
模糊中,好似有人在叫我。
眼前隐现火光,有人扶起我,灌入一喉热药。
好苦……
我不想喝,可是那个人却非常坚持,硬逼我喝了下去。
来不及咽下的褐色药液顺着嘴角滑落,掠过脖颈,润湿衣领。
“啧。”那人低低咂舌,抓起一旁的床帘,略微粗暴地擦掉湿痕,撩开领口。
长久的沉默,似是愣住了动作。
我有些疑惑,无意识地“嗯”了一声,长发滑动,绕在那人手腕。
他烫到一般松了手,我跌回床间。
……是哪个下人这么毛毛躁躁,痛死了。
我难受地曲起身体,呻吟出声。
他回过神来,探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发现没磕破后,拉起被子盖在我双肩下,果断离去。
我陷入昏迷之前,还不忘记记仇。
……一定要罚他一个月的薪资。
*
火狐夜麟避出门外,方才画面不断在眼前交替,如当头一棒,辗转不宁,心跳如擂咚咚作响。
乌发似绸缎般披散在苍白的面容上,而发丝蜿蜒,描绘出瘦弱的身躯与领口下藏起的弧度。
他绝无可能看错。
在月族权重秩高,一手遮天的相国,竟是一名女子。
他,或者说她,当真是凋夜未央?
若她不是,那她又是谁?
事情再次陷入重重谜雾中。
3.
每次发病苏醒后的第二天,我的头都痛得不行,罢工之心愈发高涨。
可惜不能。
我顶着一头乱发,拥着毛裘,坐在镜子前等下人梳妆。
镜子里倒印出的人影,病容炽盛,唇色泛紫,脸色苍白得像水中的寒玉,略微狭长的眼型里压满沉沉倦意。
一副加班了好几天不曾休息的模样。
下人手脚很快,拿着脂粉细细妆扮。转瞬之间,病容掩去,唇色淡而泛红,看起来便是平日里神清体弱,纬国经邦的月族相国。
“你今日很沉默嘛。”我戴上面具,挥手退去下人,转头对在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火狐夜麟道:“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该不会是又想吐槽我大早上的像个女人一样梳妆打扮?
都认识那么久了,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会上妆。
火狐夜麟没说话,袖中手掌微动,抛来一物。
玉制印章滑过半空,正好砸在我膝上。
我拿起相国私印,捏在指头捻了捻,冷不防开口问:“人呢。”
“在你的后院。”他平述道,不带一丝起伏语气。
奇怪,今天的火狐夜麟怎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一点都不似平日的他,按以往习惯,他不该先问我幻族的消息?
算了,交易达成,考虑其他并无意义。
压下心头疑惑,我点点头,转手收起相国私印,“当年……”
月族史书所言,幻族先王病故,其弟继位后,兴争竞之端,潜谋反叛,突袭边境,于月族祭典当日,万民同庆之时,携数万骑入都中,见人即杀。
月族边境将士猝不及防之下,大败数城,以致万民涂炭,血流成河。先王怒不可遏,率兵反击。最后一战,于幽阒之岩,幻王不敌月族精兵,兵败自杀。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故事,我无意多言,更无意分辨对错。
兵士可杀,百姓却无辜。先王不忍,却忧数年之后,蕃息倍多,幻族难免心生怨怼,再成腹心之疾,蹈今日覆辙。
是以犹豫过后,决定将其囚禁在边疆荒漠,除非有月族玉玺,否则终生不得被放出。
“你胆子很大。”火狐夜麟语气不算多好,想来面具下的真容亦难看,“私下告知吾此事,不怕吾对幽溟不利?”
月族玉玺,并不是多难得到的东西。
只要我想,我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幽溟手上得到。
我敢将此事告知他,自是有万全的把握,他无法逃离我的算计。
彼此心知肚明的野心,摆在台前,化作再坦荡不过的明谋。
“咳……何必针锋相对,你与本相,还有合作的空间不是吗?”我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对上那副华丽诡艳的面具。面具之下, 是深藏的心机与算计,轻声道:“让幻族百姓,光明正大存活在月族这片土地之上,不是更好的选择?”
“你有何值得吾信任。”他不冷不热的说,听不出是否接受这项交易。
“真是令人伤心啊,本相可从来一言九鼎,从不承诺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人可以靠交换秘密拉近关系,我知道他那么多事情,他却对我一无所知,确实不公平。于是我继续说道:“这样吧,本相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一个足以扳倒本相,令本相跌落深渊的秘密。”
“哦?”火狐夜麟盯着我,手缓缓覆上我的脖子,手指搭在我颈侧脉搏。
我对他毫无防备,反而微微歪头,任由黑色长发倾倒在他冰冷的蓝色手套上,一字一顿道。
“本相,不是凋夜未央。”
脖颈上的手一紧,火狐夜麟很快反应过来,火速松开手。
我倒是被他突然一掐难受起来,捂着嘴唇咳嗽不止。
“咳咳咳……你要杀人啊!”不就是一个小消息,他至于反应那么大,差点小命就交代了。
所以不要随便玩火,真的容易玩火自焚。
火狐夜麟面具下的双眉蹙紧,他确实怀疑过,可方才起了疑心,这个消息就送到面前,是否太巧合。
是真还是假?
不,对方显然出身凋夜一族的体质不可能作假,这种从未听闻却极为难缠的病症,非轻易能模仿。
但若对方真的不是凋夜未央,她伪装这个身份,到底有何目的?
想不出答案,关于月族相国的一切,都像是雾中窥花,看不真切。
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要吐槽一句:当然是因为不想嫁给幽溟那个白痴恋爱脑。
火狐夜麟低头看我,视线冰冷的吓人,嗓音却压抑着一股躁动的情绪。
像是会随时爆发的怒火,又像理不清头绪的防备。
“你太脆弱了。”他说。
脆弱的,几乎不需要多少力道,只要推开窗,就能让其轻易殒命。
如风中残烛,摇曳中尽显脆弱,却能燃烧出耀眼不屈的光芒。
“你是第一天认识本相?”
我这种破体质,早就闻名月族了,是说能这样坚持活这么久,也是月族传说之一。
吐槽过后,我抬起手,手指细致拂过刚才被掐的位置,还能感觉方才命悬一线的危险。
微微泛紫的指甲滑蹭过苍白细腻的肌肤,不知何时起,那里浮现了另一个人留下的红色印记。虚与实互相交错,宛若不存在的十指相交。
火狐夜麟侧头别开目光。
我没怎么在意,拉起毛裘领子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