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组织比赛，好烦啊。
李念青瞅着纸上的内容，心里十分抗拒。
之前运动会的时候，人就特别难凑。亏了体育委员的帮衬，艰难地搜罗来了几个人，可还是不够，最后她还得去承担800米这个项目。
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做呢？没办法，这嘴，她张不开。
这个辩论赛，她大概率还得去顶人头。
但是800米也就五分钟的事，咬咬牙就结束了。而这个辩论，她是真不喜欢。
虽然辩论赛能体现个人的知识储备、思维逻辑、快速反应以及口才技巧，是很好的锻炼机会，也是很好的自我展示的过程，但李念青就是不喜欢。
看可以，她也觉得思维的碰撞很有魅力，主要是不喜欢参与。
硬生生地把人分到对立面，不论队员到底认可哪个观点，都要为己方奋斗，坚定地抨击对方，直到把对方说到哑口无言，方才罢休。
怎么说呢，多少显得辩手有些咄咄逼人吧。
她还是更喜欢思考，用笔写下自己的感想，这就够了。
若必须要说出来，即使观点不一致，也最好在平和的状态下讨论，而不是限时的针锋相对。
回到班里，预备铃刚响，物理老师已经到了，课代表正忙着往下发期中考试的卷子。
走到老师身边，李念青小声问：“老师，我能和大家说个事儿吗？”
“当然可以，你说吧。”
“谢谢老师。”
转身面向同学，李念青提高了音量。
“同学们，学校将要举办辩论赛，每个班需要四个人。先是班级之间的比赛，每个年级都要比出前两名，然后在这八个人中选出四个表现最出色的辩手，和高二的学长学姐比一场。优胜者有机会代表学校，与其他学校的优秀选手进行交流。
具体的赛程，获胜的奖励，都在这张纸上写着，我放在班级的布告栏里，大家感兴趣的话请来找我报名。
抽签分组定在下周一，最早的比赛会在下周五进行，所以希望能在这周结束前确定咱们班的参赛选手，希望大家能够积极报名，谢谢。”
上课铃响了。
李念青回到座位坐好，看到桌上扣着自己的物理期中考试试卷，翻过来一看，满分。
物理老师敲了敲讲台，集中了学生们的注意力。
“这次试卷呢，是有几道超纲题，不过咱们班同学还是发挥得不错的。一个满分，就是咱们的李念青同学，意料之中。一个接近满分，是咱们的物理课代表汤晓雅同学，只失了最后一个大题。
你们两个呢，都有参加物理竞赛的资格，考虑考虑。如果参加，课后学校会专门安排老师，给你们开小班。集训一个月，最后会有测验，咱们年级会选四个同学出去比赛。
要知道，咱们学校的老师比外面的辅导机构只好不差，这个机会可是很难得的，而且还是免费的，你们可得抓紧啊。如果获了奖，将来上大学都更轻松些，什么保送啊，降分录取啊之类的机会比比皆是。千万要想清楚了，这是投资，可不是浪费时间。
行，我就说这么多了。今天这节课咱们讲试卷，看第一个选择题。这可是道送分题啊，咱们班竟然还有同学会错！我都讲了多少遍了……”
周一结束了，没有人来找李念青报名。
周二结束了，依然零收获。同学们没有反应，老师们倒是轮番找上了李念青。尽管李念青解释了，但没有人理解她的选择。
“不想参与竞争是什么理由？你成绩这么好，不去参加可惜了。你去参加竞赛，不止是给学校增光，更是给你父母脸上添彩，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未来！大家都在为你考虑，老师是为了你好，老师怎么会害你呢？孩子，听话啊！”
“我再考虑考虑吧。”
好嘛，一下子成了不知好歹的叛逆少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真要参加吗？李念青有点不开心。
周三上午，终于有人愿意参加辩论赛了。
陈兴贤，一个成绩中等的男生。
“班长，除了我，还有别人报名吗？”陈兴贤双手紧攥在一起，有些紧张地小声问。
“没有，你是第一个。”李念青回答。
“那，那个，你会参加吗？”
“看情况吧，如果能凑够四个人，我就不参加了。如果只能凑到三个人，我会参加。如果连三个都凑不够，那咱们班只能弃权了。”
“好的，我知道了，呃，那个，希望你能参加。”
李念青朝他笑笑，没有回应。
周三下午，又有一个男生主动表示要参加辩论赛。
要是明天也能如今天一样就好了，李念青想着，这样就有四个人了，她就不用参加了。
可是事情出乎意料，周四上午，两个男生纷纷来找李念青，表示不想参赛了。
李念青虽然困惑，但并不想干涉他们的选择，连为什么都没有问，就把两人的名字划去了。
大不了，高一九班直接弃权好了。
可是周四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事情又出现了转折。
戴湉领着两个女生来到李念青面前，一个叫牛施诗，一个叫马璐。
“辩论赛，我们三个加上你，正好四个人。”戴湉不容置疑地说。
可是李念青明明从戴湉脸上看到了不情愿，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其实，我不是一定要参加的，你们可以找一个更熟悉的朋友，这样更有默契，也——”
“不，就你。”戴湉打断了李念青的话，“明天中午一点，你早到学校，艺术楼204，我们在那见。”
“做什么？”
“分位置啊！”戴湉居高临下地瞅着李念青，一脸不悦，“你是不是傻？不得展示一下水平，看谁担几辩吗？”
其实现在就可以，李念青默默地想。但她不想和戴湉争执，既然她们都商量好了，就这样吧。
“好的。”
戴湉背起书包就跑隔壁八班找裴青去了，另外两个女生的目光最后在李念青身上游移了片刻，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好像有点奇怪。
李念青回想着那两个女生的眼神，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憎恶，大约与成绩有关。
怜悯？这是为什么？
算了，还是尽快把名单报给老师吧，算是任务的阶段性胜利。
周五上午的大课间，李念青正坐在座位上看书，突然一个纸团落到了桌上。
李念青抬头一看，是陈兴贤匆匆离开教室的背影。
打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小心！
莫名其妙。
没有前因，也不写宾语，小心什么呢？
这到底是在表达善意，还是个恶作剧呢？
李念青无法判断。
看陈兴贤的表现，就算自己去问，大概也没有结果。
先放着吧。
中午回到家，匆匆吃了个午饭，李念青转身又要出门。
沈桦忙问：“干嘛去啊？不睡觉了？”
“不了！和同学约好去商量辩论赛的事，要早去。”
“让司机送你啊！”
“嗯，于叔在楼下等我呢！”
艺术楼和高一的教学楼一东一西，中间隔着一个小广场。平日里，学生们上美术和音乐课的时候会往那边走，李念青轻车熟路。
204是个画室，李念青试着推了下门，没锁。
看了眼手机，差两分钟一点，那就进去坐着等吧。
一点了，没人来。
一点零五，还是没人。
一点十分，终于来了一个姑娘，是九班的物理课代表，汤晓雅。
她没有报名辩论赛，李念青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遂问：“你是想参加辩论赛吗？”
汤晓雅没有回答李念青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新问题：“物理竞赛，你真的不参加吗？”
“不参加。”
汤晓雅环起双臂抱在胸前，哼了一声。
李念青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在问与不问之间徘徊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闭嘴。
这时马璐跑了进来，她是那天跟戴湉一起报名辩论赛的人之一。
“来帮下忙啊！戴湉摔了一跤！在卫生间里呢！”
两人跟着马璐跑到卫生间，可是戴湉明明好好的，正对着镜子用卷发棒烫她的头发呢。
这是怎么回事？
李念青正疑惑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推向了深处。
转过身来，李念青正好撞上了汤晓雅愤怒的目光。与此同时，不断有女生往卫生间里涌，挤在汤晓雅的身边，把李念青堵在了最里面。
有多少人？十几个？二十几个？李念青没有心思去数。
这时她才意识到，上午陈兴贤送来的那张纸条究竟意味着什么。
戴湉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传到了李念青的耳朵里：“你们先教育吧，我压轴。”
汤晓雅率先开口：“不参加物理竞赛，我呸！别假惺惺的了！我需要你让吗？”
什么跟什么啊？李念青根本没听懂，只好解释：“我不参加物理竞赛，是因为我不喜欢，和你没有关系。”
这下好了，更是把对面给点着了。
“我告诉你，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成为那最后的四分之一！”汤晓雅大声嚷道。
所以呢？李念青搞不懂对方的逻辑，但能看得出她的压力很大，所以决定鼓励她一下：“嗯，加油。”
完了，李念青又说错话了，汤晓雅的脸一秒从白变红，然后眼泪滚滚而出。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补习物理的时间又得多加一个小时！本来一天只能睡五个小时，现在只能睡四个小时了！你为什么要把最后一题做出来？那明明不是高中的知识！我已经很努力了！你还要我怎样？”
这下，李念青听明白了，但她很委屈。明明是汤晓雅的家长给了她压力，为什么要来怪她？再说了，物理考了满分的又不止她一个，汤晓雅怎么不去找裴青和王淮安哭闹？
李念青想申辩，可现实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可不就是说吗？你把成绩考那么高，让我们怎么办？”
“本来压力就够大的了，现在好了，我们不用活了！”
“好好在自己的年级待着不行吗？非要上来祸害我们是吧？”
“真是的，一个小屁孩还当我们班长，笑话！”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她会觉得丢人？天天打扮那骚样，也不知道想勾谁呢！”
“这什么年代了，还插簪子？真以为自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啊？呵，醒醒吧！”
“好像别人买不起似的，别以为只有你家有钱！我爸分分钟给我买十个！”
“天天一副死鱼样，对女的爱答不理，对男的笑得淫|荡！真够双标呢！”
“收个作业还耷拉着脸，谁欠你钱似的！催催催，催什么催！”
“天天捧着本破书，装什么装啊！”
“就你看得懂字是吧？还看英语原文，显着你了！”
“有本事，你语文去考满分啊！”
“还有那次——你可别忘了——我早看出来了——可不是说呢——我跟你讲——那天你没看见——”
最开始，还是一人一句，再后来，所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高低起伏，如海浪般一浪又一浪迎面打来，李念青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她看到每个人的嘴巴都在开合，可是她们在说什么？
她的耳朵似乎出问题了，嗡鸣声，只有尖锐的嗡鸣声。
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可是出路在哪里？
左看右看，到处都是人，她们把缝隙堵得严严实实，甚至连一丝空气都挤不出去。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念青的呼吸愈发急促，视线开始模糊，似乎，人墙在向自己压来，黑压压的，乌蒙蒙的。
李念青僵在原地，从头麻到脚，全身似乎都失去了知觉。唯有脑袋的眩晕感，越来越清晰，剧烈。
嗯？她们停了？
一分钟？两分钟？还是过去了五分钟，李念青完全没了概念。
满脑子只想着一句话，停了就好了，她是不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