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北分局六楼的走廊上站满了人，有市局的，有别的分局来支援的，当然多数海市静北分局的自己人。

无人大声喧哗，大都保持沉默，只有极少数人把头抵在一起悄声嘀咕。

李念青带着专案组想要靠近目标会议室，还得让人往墙上贴一贴。

路上还见到了佟真依，李念青是目不转睛地略了过去，戴宝低着头，潦草地碰了一下佟真依伸来的手，敷衍地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就继续前行了。

马杰带着人帮李念青开路，差不多快要接近门口的时候，终于见到了熟人，陶佳和郭学福，一人一边，靠着墙低头刷着手机，如同陌生人一般，互不相看。

“陶佳姐。”在这个环境里，李念青也不自觉地用了比平时更低的声音说话，但开口还是跟炮仗一样，在六层走廊上炸裂开来，“戴维斯呢？”

陶佳翘起拇指往身后指了指：“里面呢，陪着艾伯特夫人一起。”

“你俩呢，为什么不进去？”

陶佳摊手道：“艾伯特夫人根本就不想见到我们，至于戴维斯，你们自己进去看吧。”

李念青点点头，带着狄和昶还有姚乐熙，跟在马杰副局长身后，走进了气氛焦灼的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比隔壁那个大了两倍不止，中方和美方分坐两边，面对面正在针锋相对。

参与这场口水战的是两国的外交官，他们坐在正中央，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至于警方人员则是坐在椅子里互瞪着对方，颇有一种想用坐姿来分出胜负的使命感，中方比的是谁更端庄沉稳，美方比的是谁更嚣张狂放。

至于艾伯特夫人，则是完全没有一个当事人的模样，更像是一个见证者，被偶然卷入进这场纷争。她优雅地端坐在边缘，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抬头扫一眼场上局势，发觉依旧没有进展，隐隐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但没有打断流程，而是选择继续忍耐下去。

艾伯特夫人身边那两个年轻人就和这个氛围更加格格不入了。

打扮的花哨时尚的凯瑟琳·艾伯特小姐缠在了戴维斯的身上，她一直挽着戴维斯的胳膊，脑袋已经歪到人家肩膀上了，那头精致的棕色波浪长发铺在戴维斯的胸膛，口中不停地说着些什么，边说边笑，看表情，她十分享受。

至于戴维斯，这是李念青第一次见到真人。之前从照片以及姚乐熙的叙述中她能判断出他是一个理性到凉薄的人，应该是很不适应艾伯特小姐的这种热情。事实证明她没错，戴维斯虽然还是一脸冷漠，但那张紧绷的面皮似是快要到临界点，将破未破，只差最后轻轻一戳了。

李念青他们的到来，似是一股清风，给炽热的环境降了降温，让口干舌燥的人有机会停下来，润润上火的嗓子，眨眨发干的眼睛，或者松松笔直的背脊。

马杰将专案组介绍给了在场的众人，当听到李念青是此案的最高负责人后，惊讶和鄙夷接踵而至，美方的官员直接笑出了声，中方的同事倒是还算给面子，压下失望和遗憾，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美国官员A嘲讽到：“弄这么个小美女过来，怎么，要使美人计吗？”

官员B摇摇头：“想不到，中国竟开始缺人了。”

官员C作出驱赶的手势，不耐烦地说：“走走走，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李念青只是挑了下眉，扬起温和的微笑，可说出的话冰冷至极。

“先生们，这是歧视。当然了，若不是有你们这样戴着有色眼镜的人存在，贵国也不会天天举行什么反歧视游行了。因此，对于你们的粗鲁，我表示理解。如果想要学习礼貌，那恭喜你们，来对地方了，如果不想上进，那趁早买机票走人，这里不欢迎你们。”

美方官员的脸直接气成了猪肝色，中途数次想要打断李念青的话，可李念青根本不理会，自顾自的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

“我呢，就是过来通知你们一声，要么，你们选择以协助的身份参与到破案中来，要么，就坐这儿等着结果出来。”

“我抗议——”

“没有第三种选项，不论你们参与与否，案子我是一定要破的。我想今天这场争论可以到此为止了，至于你们的答案，我无所谓。”

李念青说罢就转身准备离开，没想到艾伯特夫人突然开口了。

“我的答案，你也不想听吗？”

李念青转向艾伯特夫人，仔细盯着这打扮精致的贵妇人看了半分钟，然后十分遗憾地说：“虽然您和艾伯特教授早就没了感情，对于他的离世您并不觉得哀伤，也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是为何而死。但我们在乎，我们需要真相，我们不能让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不明不白地在异国他乡离开人世，更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影响我们两国的友好关系。”

“我要带伊森回国，现在，立刻。”艾伯特夫人生硬地说。

“那您就想吧，看看用意念能否把艾伯特教授的尸体移出冷冻柜。”李念青毫不在意地说。

“这就是你的礼貌？”艾伯特夫人昂首挺胸，高傲地看着李念青，眼中尽是对这个小姑娘莽撞无知的鄙视。

李念青笑得胸有成竹，举起右手食指轻轻摇了摇，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或者您把定金退了，我给您汇款五百零一万美元，如何？”

艾伯特夫人瞪大了双眼，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年逾五十却还不失紧致几无皱纹保养得当的面部皮肤迅速生出了沟沟壑壑，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凯瑟琳·艾伯特小姐终于肯从戴维斯身上滑下来了，指着李念青愤怒地大叫到：“你怎么敢？你在说什么？”

“那再多一万，五百零二万？”李念青冷冷地说。

美方官员也看不懂双方在打什么哑谜，他们接到的任务是把艾伯特教授带进行回国尸检，可看这状况，艾伯特夫人不肯尸检，中方不肯放手，他们是完全没希望了，除了摔帽子表达愤怒，以期增加些存在感，无计可施。

“妈，她到底在胡说些什么？”艾伯特小姐指着李念青愤愤地问着母亲。

艾伯特夫人紧紧攥着桌沿，坚持与李念青对视了半晌，撑不住了，笔挺的后背终于弯了些，精气神一泄，整个人都瘫软在椅子里了。

“五百万，是伊森挂名的那家药企汇给我的定金，说只要我拒绝尸检，把他的尸体直接火化，后面还会再给我汇两千万。”艾伯特夫人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艾伯特小姐满脸震惊。

从小到大，父亲就没管过她，她对父亲没什么感情，说实话，父亲死不死她根本就不在乎。她不是震惊于母亲拿父亲的尸体去换钱，而是震惊于区区两千五百万就能打动母亲做出这个决定。

艾伯特夫人摆摆手：“你们去检吧，爱怎么检怎么检，不用再和我商量，给个结果就行，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没问题。”李念青干脆地说，“麻烦艾伯特夫人和艾伯特小姐整理好心情后接受我们的问询，我们想知道你们对艾伯特教授的保镖，哈金斯·霍尔先生有什么了解。”

把姚乐熙留在了会议室，李念青和狄和昶转身离开，至于美方的工作人员，就由中方的对接人员负责安排了。

走廊上，李念青掏出手机给陆一宁打电话，通知他们可以开始工作了，身旁的狄和昶正和戴宝小声叨叨刚才里面发生的事情，却意外的被匆匆赶来的戴维斯给打断了。

“李小姐，请等一下。”

李念青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戴维斯大步朝自己走来：“有事吗？”

戴维斯向李念青伸出右手，冷漠的脸上点缀着丝丝别扭的笑意：“刚才的会议，你的表现很精彩。”

“哦，谢谢。”李念青礼貌地和戴维斯握了下手，没想到他的手和人一样冰冷，刚才凯瑟琳在他身边贴了那么久，都没焐热吗？“如果没事的话，我要去工作了。”

“有。”戴维斯优雅地假笑着，“明天，你能不能抽出一天的时间，陪我逛逛这座城市？”

“什么？”李念青眨眨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想求助于身边的狄和昶，他也正一脸懵地看着她呢。

戴维斯绅士地说：“李小姐，你没有听错。这几天我一直在网上查询海市有名的旅游景点，已经规划出一天的路线了，但是自己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抱歉，我——”李念青想用工作忙没时间为理由拒绝，这本也不算搪塞，是事实啊，只是没想到戴维斯的下一句话确实引起了她的兴趣。

“请相信我，你会有所收获的。”戴维斯的眼神中透露着真诚。

“让我考虑一下吧。”李念青没有一口回绝，而是留了个缺口，“晚上九点前我给你回消息，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期待着你的回复。”戴维斯与李念青道别，和那位从昨天起就一直跟着他的警员一起回到了会议室，那里还有颓唐的艾伯特夫人和哭泣的艾伯特小姐需要安慰。

电梯忙得很，李念青和朋友们选择走楼梯下去，在一圈圈地旋转中，狄和昶一蹦一跳，开心的像个孩子，直到差点崴了脚，才被李念青勒令稳重。

至于他为什么兴奋呢，那时因为李念青扇向美国人的巴掌里有他的一份功劳。

艾伯特夫人收到那五百万的消息，可是他查出来的。

自从他们第三支队从接到案件的第一天起，李念青就让他去盯着艾伯特一家人的资金往来，还拜托了经侦大队第七支队的段钰他们帮忙往前查，不仅是艾伯特一家人的账本被翻了个底朝天，包括艾伯特夫人的娘家，加西亚家族也被触及了一部分。

段钰他们发现，加西亚家族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祖上传下来的位于威尔士的那座城堡马上就要被拍卖了，这证明了艾伯特夫人急需用钱。

直到昨天，终于被狄和昶抓到了把柄。从时间上算，大概就在艾伯特夫人从美国起飞前的一个小时，蓝海集团给她的账户上打了五百万。

在刚才来警局的路上，李念青和段钰有过一个简短的讨论，他们两个都倾向于这五百万只是个前菜，大头还在后面，只是无法明确蓝海集团打这笔钱的目的。现在他们知道了，原来这两千五百万是用来买艾伯特夫人一个选择。

这家蓝海集团可不是个小角色，其年销售额超500亿美元，业务涉及多个领域，生意遍布全球，和艾伯特教授真正有雇佣关系的、生产苷酯酰胺的那家绿洲科技，就是它的子公司之一。

子公司和分公司不同，分公司的人事、业务、财产受母公司的直接管理和控制，而子公司具有法人资格，独立承担债权债务，很大程度上是独立经营的，因而他们之前一直在着重调查绿洲科技，并未对其母公司蓝海集团过多关注，如今看来，这是一个失误。

但麻烦的是，蓝海集团是一家私人有限公司，由于没有上市，其股权不在公开市场上交易。段钰他们还在追查，蓝海集团的幕后控股人，藏得很深呢。

但是狄和昶疑惑的点在于，李念青没说几句话呢，艾伯特夫人咋这么快就破防了呢？

李念青解释到：“我见到艾伯特夫人后，发现她还是有所谓欧洲老贵族的那种骄傲，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家族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尤其是我们这种没有所谓高贵血统的普通人，所以只要当众戳穿她为钱而出卖灵魂，就会绷不住的。”

“哦哦，原来是太要脸了啊。”狄和昶一下子跳下四级台阶，蹦到了四楼转三楼的平台上，“这人呐，脸皮可不能太薄了。”

话音刚落，狄和昶就和站在三楼拐角处的蒋均四目相对，后者是从楼下跑上来的。

“我刚听说你们到了，”蒋均急急火火地说，拉着狄和昶的胳膊就往楼下拽，“这严鸣一句话都不说，案件无法推进下去啊，你们手里到底握着什么证据，都拿出来啊！别藏着呀！”

“蒋队您先别急。”李念青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王淮安。

接通电话，在一番小声的交流后，李念青笑着对蒋均说：“麻烦蒋队和门卫说一声，把大门打开，有两辆越野车和一辆冷藏车即将到达，他们送来了雷诺案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