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虽然身在异国他乡的酒店,听不到那举国欢庆的声音,听得到的,只是楼下众人的欢呼声,但这便已经足够。
沈长今和谢晴微这时还在门前说话,意识到这一刻,突然双方都停了声音,几乎同时,到房间的窗户跟前,将窗帘都拉开。
一层朦胧的水雾阻挡着街上的灯火,沈长今拿手划了一圈,一个圆滑的手印,将人气沸腾的中央大街圈在其中。
谢晴微也看见了,刚刚哪怕还有一点点隐藏着的细腻的或自责或悲观的情绪,此刻尽数退散,哪怕不是孤身在外的留学生,她也似乎感受到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心里那种欢呼和雀跃,是对当今强盛的中国。
“长今,新年快乐!”
沈长今侧头看她,心念一动,将她抱在自己跟前,一起站在那片马上要重新被覆盖的半圆环之中。
“嗯,新年快乐。”
谢晴微笑了下,回头,“你有什么愿望吗?”
“呃,”她一愣,“愿望?”
“对呀。”
“……”
沈长今仔细的想,“还真的想不到什么,现在的一切都叫我觉得美好的不像真的。”
谢晴微抿着唇瓣,摸了摸她的脸,“那就慢慢想,明白了告诉我,我会帮你实现的。”
“谢晴微。”沈长今深深望着她,只叫了一声,没继续说话。
虽然她记起来的事情少得可怜,但她却经常有种感觉,距离那个过去越近,越能感受到过去的冰冷,这个过去就像一段可远观不可靠近的极光,让她踌躇不前。
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和谢晴微的腰伤有关系?所谓的哥哥沈长德,到底又做了什么错事,她爸妈到底是怎么重男轻女的,还有……
她沈长今,为什么骨子里带着骄傲。即便是一切都洗牌重来,什么都忘了,也记得这份骄傲。
那个家里一定有谁的存在,是支持她变成这样的原因。
是你吗?
谢晴微。
如果是,那我真的,必须得想起来。
比起那些苦难,我更不想错过你。
——
新年夜,必然要和好朋友一起度过,谢晴微和沈长今就在楼上待了一小会,就被陆曼云一个电话叫到了大堂。
今天,大家要秉承传统,在国外守岁。
酒店里,一个巨大的方桌,尽头的投影播放着还剩不到半个小时的春晚,剧团一行人在方桌的一边坐着,沈长今和谢晴微的对面刚好是刚才在舞台下遇到的两个美女,一个金发一个银发,发丝浓密,压根看不出来是染的还是天生的,都是白种人。
她们和酒店老板相识,一路跟着剧团人员来到这里,从坐下后,眼神就不断在谢晴微和沈长今身上乱窜。
沈长今这头紫红色的头发似乎真的是外国人的天菜,本来她以为这俩人是冲着谢晴微来的,结果半天,确实是只在找她搭话。
干脆,沈长今将椅子转了半个圈,直接对着谢晴微坐,跟她旁若无人地聊起了今年春晚的细节。
两人都没来得及看,但是微博是一点没少搜,这会还拿着手机,在热搜上挂着。
谢晴微:“今年的魔术还挺好看的,比去年有意思。”
“是吗?”沈长今弯下腰,凑到谢晴微手机上,“我去年也没看,去年春晚有什么很出色的节目吗?”
谢晴微一想,去年过年不止沈长今没看,她还……罢了那些不值得一提。
她有点尴尬,“我也没看,但我听师父说京剧挺好的。”
其实师父哪年都说春晚的剧目很好,其实她真的很想带领大家上春晚,谢晴微知道的。
沈长今抬头看她,“怎么也没看?”
“……”谢晴微从容一笑,“没什么,实在想知道,明天没事,我们在房间里补一下。”
她笑,“行。”
具体在说什么,桌子对面的人是一个字听不清,沈长今散落下来的紫发好像一道隔音墙,完全挡住了两人的声音。
但银发的姑娘,还是一直专注,有趣地看着这俩人。
当时在会场,和沈长今说话的是金发女人,这个人一个字没说,一直在暗中观察。
这个东方美人长的,踩到了她的审美点上,所以她看人就总是带着一种兴味的征服欲,锋锐十足,很是明目张胆。
而沈长今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察觉到了这样的眼神。
难怪谢晴微会不高兴,原来还有这么个人在。
她坐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谢晴微的手指,谢晴微掌心有茧,但是手指偏细,尤其是无名指。
摸着摸着,沈长今突然觉得少了个东西。
于是她细细的描摹了谢晴微无名指的周长,摸得暧昧又调情,谢晴微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了,把她手扯了下来,“师父看着呢。”
闻言,沈长今看向陆曼云,发现陆曼云飞快逃离了她的视线,她发笑,“看来你师父不想管。”
谢晴微虽然是责怪,但也是笑着,问一旁的三师姐,“曲小岚去哪了?”
三师姐围着看了一圈,“刚刚说去广场看烟花,现在还没回来?”
“啊?”谢晴微神色一凛,“她一个人去的吗?”
三师姐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正想起身去看,沈长今就先她一步,说了句话,“我去看看吧。”
而后看向谢晴微,寻求意见。
谢晴微手上一紧,“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跑了,你不累呀?”沈长今摸她头,就那么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贴了一下,“你帮我看着点,我一会就回来了,广场不远。”
谢晴微脸色猛地一红,这沈长今啊,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当身边人不是人。
“拿手机,有事打电话。”
“行。”
她拎着包走出去,银发美女下一刻就开口了,冲着谢晴微说话,“Vous avez de la chance.”
她说的是法语。
你倒是运气很好。
而谢晴微,也很明显听懂了,微微一笑,用中文回答,“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之间,一股很明显的针锋相对,迅速弥漫开来。
桌子上的人现在都才明白,原来这俩人认识。
三师姐问,谢晴微怪冷淡地说了句,“她去中国留过学,在我们学校。”
“啊??”
谢晴微一股要戳破真相的眼神,“虽然是个法国人,可她中文极好,还能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话,甚至还能唱几句京剧,不知道这会儿拽什么老外呢。”
……
这话一出,这个人瞬间绷不住了,表情不再冷艳,开始笑,“行了谢晴微,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晴微抬眉,只笑了一瞬,“告诉你啊,别想觊觎我的人。”
隔了几秒,梅里斯才说话。
“人家就是想说……”耸肩一笑,“都一年多了,你的表情管理依旧是那么差劲。”
“那是,比起你,谁都差。”
“你知道就好,哈哈哈哈……”
金发的美国人都傻了,还用英文问自己的朋友,完全是质问,大约是说,你认识她怎么不早说?见我为见不到她那么着急你很高兴是吗?
梅里斯只能细细的解释,不是这样,她和她只有浅浅的一层关系,是那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死对头,她根本不想在这里见到她,是老天很不幸。
虽然金发姑娘也不懂什么叫既生瑜何生亮,但她还是气炸。
这俩人很快要打起来。
谢晴微翘起了二郎腿,坐着看戏。
而沈长今刚一出酒店门,就在路边的长街上看见了曲小岚。
她正和一个弹吉他的男人交流,看样子聊的很投缘。其实真的要说,曲小岚可能真的是直的,她是沈长今观察了很久,都不确定是不是直女的人,看上去很直,可她有时候对谢晴微展露出的分寸度和关心,又不像是朋友之间该有的。
等两人交流的差不多,沈长今才走近,在长椅旁边的路灯处停下。
“你想问我什么?”曲小岚直白地说,“我知道得很有限,当时谢晴微已经离开了剧团,我被当成武旦训练过一段时间,没太注意后来的事情。”
沈长今欣赏她的直白,所以自己也是如此,“你知道沈长德吗?”
“你哥?”
显然是知道。
沈长今没否认,“到底是不是,还得看你接下来说的话。”
曲小岚望她,忽而一笑,“你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长今没说话。
“你哥从来没有来过剧团,不过他应该是知道你经常在团里。我没见过他,包括后来。”
“他,跟谢晴微后背的腰伤有关系吗?”
曲小岚没否认。
沈长今顿时攥紧了拳头,“是他伤的?”
良久,曲小岚都没反应。
两个人,一个弓着腰坐在椅子上,一个绷着身体站在路灯旁,好像按下了暂停键,和周围的鲜活格格不入。
沈长今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做?愧疚到和谢晴微分手?”
“不会。”沈长今斩钉截铁的,“我相信,如果真是这样,当时的我不会无动于衷。”
“你就这么肯定?他是你哥哥。”
“我说了,是不是,得另算。”沈长今冷冷道,“我从来都不是框子里的人。”
曲小岚看了她很久。
“这些,谢晴微一定不会告诉你。所以只能是你自己想通的。没有完全想起来,但就是凭着一点线索想通了,不得不说,沈长今,你很聪明,和小时候一样。”
“我不想听这些。我想知道真相。”
曲小岚紧接着她的话,“如果真相比你认为的更让你难以接受呢?”
沈长今眉峰逐渐皱紧。
这个可能,她也不是没想过。
“是因为我吗?”
又是一阵的沉默。
可沈长今半点不觉得烦,沉默有时候比言语更能说明问题。
“我不知道。”曲小岚也严肃起来,“当时,谢晴微走了快三年了,我也三年没见过你,你应该,还差两个月就要高考。有一天,我突然从陆老师那得知谢晴微受伤住院的消息,虽然不想管她,但我还是去看她了,但是在病房外看见你在,我就没进去。但我看见了警察,他在和医院的人,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交涉,最后走的时候,拷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中年男人。从头至尾,我都没见过你哥哥。”
“你觉得,这个年轻男人是突破口,对吗?”
曲小岚看向沈长今,“没错。”
她眼睛里有几分的错愕,但很快释然,“是我说话的语调让你察觉到了对吗?”
“他是谁?”
“我后来查了。”曲小岚说,“一个游泳馆的老板,那个游泳馆就开在距离剧团不到五百米的位置。但我没找到他人。据说是被吓着了,去旅游了,这都一年半了,还没回来。”
“……”
曲小岚摆摆手,“线索就断在这,我找了很多办法都联系不上他。”
沈长今眼神一眯,靠在路灯上,一动不动的。
“怎么样?知道了是不是照样发愁?我联系不上你就更联系不上,毕竟你后来高中三年从来没有到过那片地界。除非你能自己想起来。”
但是这条路是操之过急也没办法走得通的。
沈长今闭上眼睛,回想,游泳馆这个东西,怎么听起来很熟悉?
她听谁说过……
过去的事情,只听谢晴微说过。
她会游泳。是罗大礼教的她游泳。
在哪里教的呢?
游泳馆。
而且,谢晴微说过,这个游泳馆,
在剧团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