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左官府牢房
男子的手上与脚上带着铁链,衣服破烂不堪,血顺着伤口流下,血腥味在牢中久久不散。
一边的桌子上,是狱卒刚刚送来的饭菜,清汤寡水,还弥漫着些许馊味。
男子看着馊掉的饭菜,冷笑了一声,走到阴暗的角落里坐下,他从破烂的衣服里摸出一张纸条,纸条染了血,墨与血交融,字迹模糊不清,看不出写的什么。
男子烦躁的抓了抓乱发,将纸条扔到了地上,接着癫狂的笑了起来。
“啧啧啧,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太子殿下怕不是捉了个疯子。”
一个狱卒闻声叹息。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啊,他是刺杀太子被捉进来的!”另一个狱卒端起酒杯,摇了摇头。
“刺杀太子?那可不得了啊,那……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柳辞坤冷眼看着两位狱卒,很明显,他们两个的碎嘴声都被他听见了。
癫狂的笑声依旧从牢中传出,柳辞坤径直走过两位狱卒身边,后面跟着玄衣男子还有两位侍卫。
两个狱卒恭敬的行着礼,却直冒冷汗,柳辞坤路过时,轻轻拍了拍刚才那位说“刺杀太子”那个狱卒的肩膀,狱卒浑身一僵,脸色变得苍白,手脚开始发软。
直到那位杏黄衣袍的男子收回自己的手,这才好了许多。
柳辞坤见他抖了抖,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冷笑一声,然后朝着男子的牢房走去。
身后的两位狱卒仍然站在原地,冷汗直冒。
“过来开门。”
柳辞坤停住脚,侧身冷言。
“哐当!”
牢门打开,光洒在那个蹲着角落中狂笑的男子。
“他还没有交代?”
一个男声响起,男子抬起眼,当看见那位杏黄衣袍男子走进来时,他癫狂的眼中明显涌现出杀意。
“哟,还挺疯,跟条疯狗一样,你觉得呢?瑾舟”,柳辞坤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手上一直盘弄着折扇,目光却定在黑衣男子身上。
“……”站在他身边的即墨瑾舟沉默不语。
柳辞坤见他未答话,似是习惯,也不恼,浅笑着朝后摆了摆手,随后两位侍卫恭敬的走了进来。
两位侍卫将男子拖了出来,男子乱发下的眼睛阴翳疯癫,他停止了大笑,眼中含怒,朝着柳辞坤啐了一口。
“放肆!”
柳辞坤动作很快,正好躲开了血沫,即墨瑾舟扶了扶他的肩,让他稳住身形,随后跟触电了一样立马收回了手。
柳辞坤厌恶的看了看血沫,眉头紧皱,抬起手中折扇放在鼻尖。
“呵。”
男人冷嗤一声,偏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眼中却是满满而要溢出的凶狠与不屑。
柳辞坤收起折扇,从侍卫手中拿过鞭子,他笑着看着手中的鞭子,眼睛眯了起来。
“本王近日心情好,你不如老实交代背后之人,免得再受一顿皮肉之苦。”
“哼。”男子不屑,他抬起满是仇恨的双眸,眼刀直射对面那位笑脸盈盈的男子。
柳辞坤笑了笑,晃动着手中的鞭子,一步一步走向男子。
“啧,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怨不得本王了!”
说着,柳辞坤眼神忽然变得犀利,挥起手中的鞭子,抽向了那吊着的男子。
即墨瑾舟就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那位男子。
鞭声响起,夹杂着男子的闷哼,在牢中回荡。
柳辞坤扔下手中的鞭子,拿过一边侍卫提过来的手帕。
擦完手后,柳辞坤直接将手帕扔在了地上,然后抬脚捻了捻,虽然眉眼间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看着半死不活的男子,他笑着吩咐着:“去请医师来看看,别搞死了,本王还要将他押到陵竹,送到御前审问。”
“是。”
出了牢房,即墨瑾舟和柳辞坤沉默的走在廊道上。
“瑾舟。”柳辞坤开口。
“臣在。”即墨瑾舟很恭敬的行了一礼。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柳辞坤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自此诗会之事,臣已经写信让人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圣上最晚今夜即可以收到。”
“哦。”柳辞坤右手用手中扇子敲了敲左手掌心,木制扇骨在手心中敲的声音沉闷小声。
沉默片刻
“你觉得那个林清浅怎么样?”柳辞坤展开手中折扇摇了摇。
“林小姐端庄秀丽,瑶林琼树,与殿下自是郎才女貌。”即墨瑾舟淡淡道。
“你当真这么觉得?”柳辞坤止步,转身去看即墨瑾舟的眼睛,想要看出不同情绪。
可惜他终究是失望了。
“是。”
即墨瑾舟对上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见他停下也停了下来,他今日仍旧是一袭黑衣,墨发高扎,冷冽如雪。
双目相视许久,即墨瑾舟眸中薄凉,毫无波澜,似一摊永远不会被捂热的寒冰。
“无趣。”
柳辞坤摇了摇头,轻啧一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些。
即墨瑾舟未语,只是低垂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亥时
马车停靠在淮都与陵竹的交界处。
明月高悬,清风拂过树梢,庭下如积水空明,蝉鸣划破月夜的寂静安宁,银辉洒在窗边。
美景如画,月色朦胧。
驿站内
即墨瑾舟披散长发,解衣欲睡,忽然间,窗外一抹黑色身影闪过。
“进来”,他冷冷开口。
过了好一会,窗户被人推开,那人穿着夜行装,面上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眼睛。
“查到了?”即墨瑾舟走到桌旁,桌上放着棋盘,他夹起一颗黑子。
“少爷。”
那人翻窗而入,跪地行礼。
“温公子这次马车并非外界所传意外,乃是温夫人与温三小姐所害。”
暗卫依然跪在地上,即墨瑾舟也没让起来。
“嗯”,即墨瑾舟虽言语冷淡,但眸中一股别的情感转瞬即逝。
“哒”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响起。
“这次诗会刺杀呢?”
“这……属下无能,只查到这次诗会刺杀并非温夫人手笔,对方的目标是王侯将相子女,依属下猜测,可能是要忤逆朝堂之人。”
“忤逆朝堂?”即墨瑾舟冷笑一声,“看来大兴要出大事了啊。“
“严先生,你觉得呢?”即墨瑾舟看向窗外,神情冷淡。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一人从窗旁走出,那人身着白色道袍,玄带束腰,头发被素带半扎,后背还背着一把剑,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模样,俨然一副道士模样。
“明日回京?”
“是。”即墨瑾舟垂下眼。
“大兴将乱。”白衣道士叹息。
暗卫很识相的从窗户翻出离开。
即墨瑾舟此刻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他撩起袖子,前几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白衣道士看了一眼,莫有所思。
“你这刀口整齐,当是被特地培训过的刺客所为”,白衣道士开口。
“嗯”,即墨瑾舟点了点头,神情冷淡,“先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白衣道士依旧站在窗边,月光撒在他的侧面,衬得他一尘不染,少年意气。
“先生之名不敢当,在下不过一轻狂少年,你这句先生倒是显得我跟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还是叫公子吧。”
即墨瑾舟:“公子。”
白衣道士笑了起来:“还是这个称呼舒服,想必此事圣上定会交于你,我也不妨多说,你这刀口所致之伤,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
“公子请讲。”
白衣道士一字一顿道:“暗.冥。”
气氛一瞬间凝固。
许久
“哒”
一颗黑子落于棋盘,打破沉寂。
“公子觉得该如何?”
“找到暗冥,不过暗冥刺客众多,很多人的武功绝不在你我之下,而且其地方隐蔽,不易找到,我虽为江湖中人,却也未曾知晓其方位。”白衣道士扶额。
白衣道士打了个响指:“不过我有办法。”
即墨瑾舟:“什么办法?”
白衣道士脸上神兮兮的:“明日你就知晓了。”
即墨瑾舟点了点头,然后不在说话,似乎在走神。
居无何,无人言语。
“公子觉得…那国师的预言靠谱吗?”即墨瑾舟沉默许久,方开口,却是另一话题。
白衣道士愣了一下,许久才反应他说的是哪个预言:“此事不好说,温公子原本是活不到二十三岁的,但今日在下在诗会上无意间撇了他一眼。”
白衣道士的神色凝重起来:“他命格有变。”
“此话怎讲?”即墨瑾舟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温公子的寿命…应当不止二十有三,若无意外,此生当是无忧。”
“嗯。”即墨瑾舟点了点头。
“你这么关心温清泽,太子殿下怎么办?”白衣道士脸上凝重的神色不知何时消失了,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即墨瑾舟的手一顿,蹙眉冷笑一声:“太子殿下与我何干?我对他…毫无他想。”
“可是我看太子并非如此啊……”白衣道士笑着眯起眼,满身调侃。
“哒”
最后一颗黑子落下,声音很重,白衣道士的话戛然而止
一瞬间,无人言语。
即墨瑾舟言语冷淡:“严墨屿。”
他深邃的眼眸看向窗外的白衣道士
“我既心存烟霞志,何需拘于帝皇权。”
紧接,他又补上:“柳辞坤能否继续做他这太子爷,还另说。”
说罢,他走到窗边,抬头看向高悬苍穹的明月,严墨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苍穹之上高悬的明月。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蝉鸣悠长,晚夜寂寥。
脑海中默默浮现出一人的身影,那人穿着墨蓝色的衣袍,坐在轮椅上,皮肤很白,唇色很淡,眼角的泪痣很显眼,很好看。
是温清泽……
即墨瑾舟嘴角漫上一丝笑意。
“严先…严公子,你看见了吗?”
“什么?明月吗?”
严墨屿本欲再调侃一下,见到即墨瑾舟嘴角漫起的笑意时又愣住了,话到嘴边终究换为一声轻笑。
算起来,这应当是他两年前与即墨瑾舟初识至今,第一次见到他真心的笑,大多时候他所见过即墨瑾舟的笑,都是冷笑…
这大概是,情使冰化水?
严墨屿想着,一向喜欢调侃逗人的他没再开口。
夜色阑珊中,即墨瑾舟缓缓开口,平时冷淡的话语有了温度,渗出些许温柔。
他只说了七个字:“我欲上天捕明月。”
严墨屿闻言不语,两人都看向那轮明月,陷入沉默,少时,严墨屿不知何时离开了,即墨瑾舟依旧定定的望着那苍穹之月。
他忽然转身回头,去外袍里拿出一根玉箫。
悠扬婉转的箫声在明月照耀的夜晚里响起,安逸而美好,似在阐述明月,又似与清风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