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许久没有传来林雨霏的声音。

夏宁缓了缓，压下心头涌上的难过、羞恼等组成的复杂情绪，擦去眼角的泪水，用发紧的声带生硬地转移起话题，道：“不好意思，说了很多无关的事情。我现在把我这边刚知道的事情和您说一下。”

林雨霏没有打断夏宁的话，默认了她转移话题的行为。因为她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

林雨霏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对夏宁怀着怎么的情感。她唯一能明确知道的想法就是不想和夏宁拉开距离，或者说她希望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更亲近一些。因此，她不对于夏宁用疏离的方式和自己讲话感到反感。

而林雨霏从小的成长环境培养出了她比较强势的性格，以及直率地表达自己想法的习惯。

而这些表达的想法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会被实现，即使是在接受林家后，她的本身的能力也能让自己的想法在很多时候都能变成现实。

所以，她在情感上首先会选择毫不收敛地进攻，会在事情出现反复的时候，再次强调自己的想法，而忽视了出现反复的时候，对方有着什么样的想法。

或者说即使察觉了，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去强调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去立即安抚对方。

而现在，忽视了情感和商业竞争存在的不同的林雨霏，第一次尝到了铩羽而归的滋味。

或者说，她在仅仅察觉出夏宁的喜欢，但没有夏宁的喜欢在什么程度，也没有看清楚夏宁在情感上的怯懦的时候，便着急地出了手。

尤其是在林雨霏所给出的态度强势而模糊的时候，过早去要求夏宁按照自己的期望去前进。

夏宁能感觉到林雨霏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对自己抱有一定的好感。不然也不会再三强调自己对于双方关系的定位。

但她就像是一只刚到陌生环境的兔子，走一步，就装死一步，直到她完全确定这个环境是安全的时候，才会进一步往前。

可林雨霏没能适时地给予合适的距离，反而是进一步将她从安全领地抓起，举到了她的面前。

这时的兔子便不得不去展现自己最后的攻击手段——直接坦诚。

致使林雨霏发现，她的问题。

她大概要重新梳理自己和夏宁的关系，以及自己对于夏宁所抱有的情感。

林雨霏停下脚步，扶住额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心中从未有过的情感，来配合夏宁转移这“危险”的话题。

但是听着话筒里略带有哭腔的声音，林雨霏无法去否认，自己产生了后悔和愧疚的情感，并且愈演愈烈，和原本沉淀在心窝中的情感逐渐混合，酿造成新的醇酿。

夏宁声音的哭腔缓缓地消下，将从白可欣口中得到的消息告知了林雨霏。

而当洪逸的名字出现时，林雨霏扶额的动作也落下，眉头皱紧，道：“洪逸和你父亲是同事？”

“是的。”夏宁听到林雨霏带有强烈疑问的声音，不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这边刚了解到，洪逸和齐安关系很好。另外——”

林雨霏将崔凤宁项目的情况，韩秦、齐安以及冯君山的关系都仔细地说了一遍后，夏宁也皱起眉头，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后，夏宁道：“您怀疑这两人背后有联系。”

“在听到你说的事情之前，我对于齐安只是基于这次爆炸事件的好奇。你应该能想到，爆炸中心点的位置就让事件从意外倾斜向了人为。”林雨霏恢复平常的语调说道。

夏宁轻嗯了一声，道：“而从叶叔叔的反应，以及我从叶今南那边知道的，叶叔叔昨天才刚从第三卫星城返回。我觉得这次爆炸可能还与我父亲的案子有关。”

“叶警官去第三卫星城了？”林雨霏挑了一下眉毛问道。

“嗯，是的。”夏宁解释道，“我周一的时候从叶今南那边知道的。从叶今南听到的两位父亲的对话，可以推测叶叔叔去第三卫星城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追查我父亲的事情。而且在昨天他回来后，便连夜出门了，并且很可能是去找了孙教授。”

“所以，结合这些，我有一个猜测——”

夏宁停顿了一下，道：“我怀疑这次爆炸是我父亲案子背后的人做的。而原因很可能是孙教授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

林雨霏闻言沉吟了一会后，道：“很合理的猜想。但是有个问题，背后的人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知道孙教授和叶警官的调查进度，并且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能确定孙教授的行程，精准地安装炸药，让爆炸恰到好处地发生。”

“除此之外——”林雨霏重新坐到沙发上，眼中的寒意渐显，道，“这背后的人为什么能如此有恃无恐，制造这一场明眼人就能发现的绝非意外的爆炸？”

电话两边都安静了下来。

夏宁突然感觉房间内的空调温度似乎有些低，低得她背脊发凉。

只有确定之后火势不会蔓延到自己身上的人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而能确定这种恶性事件会按照自己的期望结束的人，究竟又拥有怎么样的势力呢？又牵扯到多少的人呢？

夏宁搓了搓手臂，身体不自觉地往阳光照射到的地方靠了靠。

“我离开京都司法大学前，让褚耀帮忙盯着齐安，之后应该会有些发现。”

林雨霏是声音再次传来，夏宁才感觉自己的身体稍微回温了一些，开口道：“我这边会再问问妈妈，看能不能多了解一些情况，也会想办法再找叶叔叔问问的。”

随后，她想到了白可欣吃饭时候说的话，接着道：“之后我妈妈打算带我去参加孙教授的葬礼，到时候应该能见到洪逸。”

林雨霏拿着手机点了点头，道：“我这边已经着手查洪逸和齐安的情况了。之后，看调查的情况，再约见面的时间。”

“好的。”夏宁点头答应。

电话随之挂断。

挂断了电话后，双方都没有立即放下手机。

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后。

夏宁身体向前一倾，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手臂抱住脑袋后便一动不动了。

林雨霏则是完全向后靠倒在沙发背上，抬起一只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叹息。

……

趴了一会儿后，夏宁无力地直起身。

挂断电话后，夏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体一直在轻微地颤抖，而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整个手臂都发麻了。

她转头看向窗外，依旧刺目的太阳告诉夏宁距离这一天的结束还有好几个小时，而距离爆炸结束也不过三四个小时。

但夏宁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恍惚得很。

她的大脑完全处于一种十分割裂的状态中，即清醒又混沌。清醒于她需要继续去做的事情，混沌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和与林雨霏的关系。

在这两种状态的交织间，偶有“什么的都不要想了！”“先行动起来吧”“不用纠结了，说都说了”等的想法冒出。

但这些想法不一会儿就被碾碎，消失在不受控的思维的碰撞中。

夏宁就这样呆呆地，似乎丧失自己大脑控制权一样，注视着窗外的车来车往，直到白可欣敲响小会议室的门。

夏宁才猛然地调整情绪，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跟着白可欣回家。

回家的路上，夏宁没有坐在前座，而是选择了驾驶座背后的位置。她不想让白可欣发现异常。

爆炸事件的影响太大了，车内的广播都不聊些有的没的话题了。不是主播在引导大家注意安全问题，就是插播最新的实况消息转播。

听了一会儿后，因为红绿灯不得不停下车的白可欣盯着前往的红绿灯，开口道：“清河和我说，你当时在的地方离爆炸的楼是比较近的。多亏了之前那位林同学你才没怎么受伤。我们家和他们家非亲非故的，加上之前的事情，她帮了你怎么多，我们还是要好好谢谢人家的。妈打算请她吃顿饭，送点礼物给她。你问问人家意见？”

白可欣说完，用余光看向后视镜里的夏宁，捕捉到夏宁一瞬间的为难，眼神有一瞬间的改变，却又立即恢复正常好像这就是一次十分普通的对话，道：“即使是朋友，有些感谢还是要真诚地去表达的。妈知道，她家里应该不一般吧。北域林家的那个林？”

夏宁原本的话到嘴边被白可欣这一问便噎了回去，转而惊讶地道：“妈，你怎么知道的？”

白可欣叹了口气，道：“妈又不傻。她一出手就是西城医院的特护病房。而且她能那么快地给你弄到床位，显然很熟悉西城中心医院。特护病房的护士基本上都认识她。你刚住进医院，妈就听到那些护士的议论了。”

夏宁抿了抿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这时，红灯变成了绿灯，白可欣一边缓缓地启动车子，一边开口道：“咱们家虽然和他们家在经济水平、社会地位这些方面有很大的差距。但是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却是平等的。而平等相交，最重要的是真诚。而这涉及两个方面，真诚地接受与真诚地表达。你可以接受她任何的帮助，但也需要给予足够的回应。我们家虽然没办法请她吃豪华餐厅，但我们可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一桌菜，你妈妈和你大伯母可学了不少啊。”

听完白可欣的话，夏宁愣了一下，盯着后视镜中白可欣的侧脸好一会儿后，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而这边，靠着沙发许久的林雨霏，长长地呼出来一口气后，在门外的敲门声中缓缓站起。

她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神情带着难得的迷茫，打开了门。

门口管家阿姨笑着开口道：“夫人和李小姐在下面实验了新的茶点，想让大小姐下午品尝。”

林雨霏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和管家阿姨一起下了楼。

刚走下楼，属于茶点的甜香味便传来。不过，让人疑惑的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中药的味道。

林雨霏走到餐厅，侧头看向厨房，道：“妈，你在煮什么，怎么一股中药味？”

辜月正从厨房拿出一碟茶点放在林雨霏的面前，闻言回答道：“给你的补药。你外公的秘方，给你补补气血。”

听到这话，林雨霏的神情便是一僵，有些让人不想回想的记忆涌上心头，暂时冲缓了她心头的复杂情绪。

但下一秒，辜月的问话便又重新加深了心头的重量。

“怎么了？不舒服吗？看你神情有些蔫蔫的。”辜月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问道。

林雨霏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会儿，道：“和一位朋友出现了一些问题。”

辜月挑了一下眉毛，道：“上次我在医院见到的那位小姑娘？”

林雨霏闻言便是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辜月。

难得看到林雨霏这样的表情，辜月轻笑了一下，道：“我是你妈妈，这些事情都看不出来，那我作为母亲不就有些失职了？”

说着，她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茶点，放到林雨霏面前的盘子里，道：“其他人我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自己找的朋友。”

“不是说曹连山他们不是你的朋友。而且说，他们能在的身边有一部分原因是你姓林。因为你出生在林家，所以在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你会遇见他们。而那个小姑娘不是，她或许是你完完全全作为林雨霏这个人才去和她交往的。那么，这段关系和你曹连山他们都不一样。”

“不是说你和曹连山他们没有你自己的自我意志，而是在这个自我意志上还有其他的东西。比如家族，比如亲缘，比如利益。但你和这个小姑娘没有。你们就是命运促成的，完全由你的自我意志所决定的关系。而这就意味着这段关系的所有好坏都需要你的自我意志去决定，去承受。”

“而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同曹连山他们那样有从小到大的情谊做深厚的基土，因此还不足以生长出牢不可断的羁绊。所以这中间会有很多的问题，你的意志，她的意志，相互的冲突会有很多。”

“我想，在这些冲突中，你或许需要学会去思考她的立场。而不是你所期望的。”

林雨霏听完，沉默地低下头，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茶点。

好一会儿后，她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