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最后一个来到道场训练的队员捂着挨揍的屁股离开之后,训练场上只剩下了粂野匡近和不破两人。
这里满是汗味和道场独有的气味,对不破这样五感稍灵敏于常人的人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于是他将木刀放回架子上,带着粂野匡近向后院走去。
“嗯,基本上已经确认了,无量和其他鎹鸦正在找它的行踪。”
不破迎向粂野匡近若有所思的目光。
见他的眉头有皱起的趋势,不破开口打断了那几道沟壑的形成:“我从不后悔我做的决定,所以匡近,答应我。”
不破站定,以粂野匡近从未见过的坚定眼神向他剖出了自己的决心:“你也不要后悔。”
“啊,我知道了。”
分发给队员的鎹鸦们全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和训练,能开口说话、收集情报,通常情况下是猎鬼人们最忠实的帮手。
若论智慧,不破想起过在主公大人的宅邸见过一只脖子上围着紫色结绳的鎹鸦,他还从未见过比它更聪明的鎹鸦。
拥有智慧、可以思考的鎹鸦们的个性千奇百怪,唯一不变的便是对队员以及鬼杀队的忠心。
理应是这样的。
在旭川与上弦四一战之后,矢吹真羽人的鎹鸦三宫就再也没有回来。不破不是怀疑三宫的忠诚,而是三宫的行为为他打开了一条思路。会有鎹鸦过于溺爱自己的主人,从而犯下本是无心之举、却无可挽回的错误吗?
不破的疑虑源自于与柏山结月花一次闲谈。
他们不知因何又提起了他晕厥之后,柏山结月花独自坚守战场与上弦之四周旋,等待岩柱到来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的战斗消耗了太多力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上弦之四在你脱离战场之后的进攻欲望很低,】柏山结月花点着胳膊,回忆道,【就好像有什么人催促它离开一样,那张脸一直很不爽呢。】
真亏她能从憎之鬼的脸上看出不爽的感觉来啊,那混蛋难道不是一直满脸“赶紧去死吧恶徒”的嚣张表情吗?
【因为所有战斗都停止了,因此声音听得很清楚。】
柏山结月花将身子侧过来,几乎是贴着他耳语:【信。你有没有给谁写过信?】
碎裂的木桌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柏山结月花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失控瞬间被无意中放出的择人而噬的冰冷目光。
随后她向四周围观的队员们笑了笑,为不破闹出的动静道了歉,遣散了看热闹的人,并示意小纪她们待会儿再过来收拾。
信。
情报。
泄露的消息。
上弦。
柱。
病情。
……
信。
他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这转得太快的脑袋,似乎是为了顺应身体主人的心愿,他为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的疼痛微微眯起了眼睛。
信。信、信!
【千里君?】
他感觉怒火中烧,远比矢吹真羽人在厨房随意鼓捣出来的调味料要复杂许多的情感拥堵在他的胸膛,一根面条能在里面蘸出七八种滋味。
冷静。
不破对自己说道。你得冷静下来。
【这件事,你和主公大人说过了吗?】
柏山结月花点头。
【这样,】不破终于安安分分地躺回床上,看着点滴一点一点流入体内,【我现在这副模样什么都干不了,既然主公大人已经知晓,那么是否继续查下去就交由主公大人定夺吧。】
他只在与一人的信件中提及了那次任务,多写那么几句也是因为在几位同期中,他与那人的关系总归不像与其他人那般亲近,为了能多增进些友谊,他下笔多写了一些,好让回信的人可以有更多的话题可以在信中谈论。
但是,这毕竟只是他一人之言,待他身体能够自如行动之后,他会再向主公大人报告此事。在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前,不破不打算让同期们为此挂心。
柏山结月花想要说什么,身侧的时国京太郎拉住了她的手。
【你自己决定就好,有事直接来找俺们俩就成,】时国京太郎说道,【走了,下次柱合会议见。】
不破看着又只剩下他一人的病房,忽然用双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狠狠蜷身,不顾崩裂的血口与号哭的断骨,将脑门磕在膝盖上。
【去他妈的冷静。】
他缓缓骂道。
*
“我到的时候满地都是血,太可怕了!”
眯眯眼猎鬼人回想起本该属于自己的任务现场的满目血腥,不寒而栗。那种出血量,会死人的吧?可奇怪的是,那满地的鲜血不是鬼血,现场也没有受害者。
“在树上发现了斧头和锁链,还有鬼崩解后留下的灰烬!”
眯眯眼猎鬼人的鎹鸦报告。
向在片仓町执行任务的猎鬼人了解完相应的情况,粂野匡近和不破去了还没有被清理干净的任务现场走了一趟。
“真是大闹了一场啊。”
不破环视四周,各处都是家具木架的碎屑,毫无章法的战斗从屋内一直持续到了屋外,院子里同样一片狼藉,最后争斗结束在院落中的一棵树上。
粂野匡近摸了摸树干上铁链缠绕留下的条状痕迹,以及刀枪剑戟不知道什么武器插在树上留下的刀口。
“你有什么想法?”粂野匡近问道。
不破仍站在屋内观察那不太正常的血迹。
“出血量太多了,而且痕迹看上去并非在战斗中形成,反倒像是......”
“像是故意提前让自己受伤的?”
粂野匡近一手握拳敲在掌心,恍然大悟道:“难道是稀血?”
稀血是一种比较特殊的特质,对于鬼来说,食之可抵百人,拥有巨大的吸引力。在此处战斗的应该是拥有稀血的人,而且对自己血液的吸引力有所认知,故意让自己受伤以此将鬼吸引来。
因为这样的特例太过于少见,不破没有第一时间将在这里战斗的人与稀血的持有者联系起来。
持有稀血的人更容易遭到鬼的袭击,按照人之常情来推断的话,他们应该尽可能远离战斗的中心才对,然而这个人却反其道而行之,这种悍不畏死的精神令不破对这个人愈发地感兴趣。
而且凭借着他的直觉,这个人一定非常的“温柔”。
“战斗发生在昨夜,从现场的痕迹推断那个人应该是将鬼捆绑钉死在了树上,等待太阳升起,”不破走出这进院落,清早安静的街道正在恢复活力,“周围说不定有那个人留下的痕迹,我们去找找看吧。”
无量肩负其他的任务,因此只有粂野匡近的鎹鸦能够帮忙,他们分头行动,向不同的方向前进。
*
两日前,小宫町1番24号。
石田阳和努力摆出一副“一切正常”的姿态,提心吊胆地等着房门被敲响。他背对着坐在轮椅上的兄长,久久沉默着。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谈话了——就是那种正式的、两个人坐在桌子前或者是沙发上,认认真真地将一团乱麻的生活仔细捋清楚。
他的疲惫既来自于需要同时兼顾家庭与事业,同样还来自身后与他血脉相连的兄长。
是啊,他们是血脉相通的兄弟。尽管他在内心竭力反对这个想法,但他近乎绝望地意识到,兄长已经变了。
他们应该好好谈谈。
对,今晚就谈。不、待会儿就谈!
等他将访客打发走,他一定会……石田阳和突然泄了气。他是经历了九死一生通过最终选拔,并且得到了日轮刀的猎鬼人。他应该去拯救自己能够拯救的一切,而不是在这租来的房子里惴惴不安,在告密和成为同犯之间摇摆不定。
与同期的会面没有发生任何令人不快的事情,就连一直让他心惊胆战的兄长都显得“正常”了许多。
刚刚从重伤中恢复过来的少年没有待太久,这让石田阳和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在不破询问他为什么看起来没有休息好之后将那口气吸了回去。
“啊,”他听见自己那个笨嘴巴有些口齿不清地含糊道,“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
他瞥了一眼兄长,然后又极快地将目光收回。
石田大和就像没有残疾之前一样,撑起了那副热切地关爱同僚与后辈的模子。
来访的少年言语间还能找回他们初次共同执行任务时的影子,就像“15岁的不破千里”从未离开过那个已经长大的身体一样。
他无端生出些羡慕来,又燃起了一些嫉妒。
对了无牵挂者的嫉妒。
少年走后,屋内再无人说话。
石田阳和低着头,数着自己一共走过了七条地砖线,上了一个改造的坡,来到了兄长乘坐的轮椅前。
他呢喃着,视线落在石田大和空荡荡的左腿裤管上:“我们要这样一辈子吗?我会陪你一起。”
坐在轮椅上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阳和,手臂上的伤还疼吗?”
自从石田大和残疾之后,他似乎变得越来越无法忍受弟弟每次出门工作都要受伤这个事实。
那已经是十多天前被划伤的伤口,现在连血痂都已经看不到了!别再问了、别再关心我了......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吗?
石田阳和突然腹中翻滚,几欲作呕。
他的兄长请求他帮忙送信,他答应了。他发现收信人正是自己理应斩杀之物,是十恶不赦的鬼,他沉默了。他的鎹鸦旁观了一切,他请求它不要说出去。
他想起那封拆开了的信,来自同期的信。
石田阳和觉得自己和鬼没什么区别。
年轻的猎鬼人抓着门把手向下按压,只要他拉开这扇门,冲出这1番24号的房子,叫住坂道上的人,他就能够解脱了。
“……”石田阳和回过头,看着兄长从轮椅上一跃而下,趴在地上拽住了他的手。
“这样我就能保护你们!能保护所有人!!”他的兄长死死扬着头,仿佛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拽着他的手。
【阳和,要去保护他人——哪怕自己的力量非常渺小,但大家的力量聚合在一起一定可以解决的!哥哥我一直这么相信着!】
【我没有天赋,水之呼吸的十之型无论如何都无法学会。但,我会尽我所能!手臂也好,腿也好,哪怕无法砍断脖颈,至少也要让恶鬼付出代价!】
往昔从那张嘴里说出的话已经变成了可笑的泡沫,石田阳和被这滑稽又荒唐的景象激得只想笑。
他得救他,如果连自己的兄弟都救不了的话,又何谈拯救他人?
石田阳和猛地甩开了手,拉开了那扇门。
铮——
伴随着琵琶的弹响,门外是漆黑的走廊。
坂道上,尚未走远的少年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转角处的1番24号,那栋和小宫町改造同时间修建而成的小房子静静矗立在那里,相安无事。
少年黑色的眼珠定定地盯了几息,那栋房子还是原样。
他向落在隐蔽枝头的鎹鸦点点头,迈步向千门町的方向前进。
*
不死川实弥拉低了遮挡着面部的兜帽,将那头染血的白发藏了起来。
他快步前进,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他,然而手臂上自己用刀划开的口子血流不止,被恶鬼踩断的脚踝也高高肿起。好在他已经痛到麻木,除了脚步有些踉跄之外,整个人看起来还算正常。
可恶。不死川实弥恶狠狠地盯着胳膊上的血口,他还不太熟悉用刀的技巧,下手时只想着赶快划开,又强忍着伤害自己时本能的胆怯,那一刀没轻没重地划了下去,现在看来是划得太深了。
他这一身血可是好东西,那些恶鬼仅仅是闻到就好像他那个混账老爸一样变得醉醺醺的,像是喝了酒一样。
失血过多让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离开阴影处走入阳光下,日光又刺得他双目泛白。
不死川实弥随意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用黑色的布将伤口处草草系上。流这么多血,晚上正好再引来一只,省得他再费事划一刀了。
“你这样包扎可不行啊,”头顶突然传来问话的声音,不死川实弥顶着眩晕扬头看向蹲在围墙上的人,“这样下去你会失血而死的哦。”
不死川实弥看了眼穿着警察一样的制服、左脸颊上有两道伤疤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