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到那家铺子前。
走至当前,还没停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老板娘便问:“吃点什么呀?”
当下只有他一个顾客,老板娘问的,除了他就没别人了。他飞快扫了一眼挂板上写的东西名字以及写在后面的价格,脱口而出:“一碗筒骨粥、绿豆粥、鸳鸯糊、汤圆、玉米糖水。”
老板娘很快重复了一遍他点的东西,核对无误后,动作麻利地一碗碗舀他点的东西。
“全都在这里吃吗?你一个人吃?”老板娘见他一次性点了那么多,但只来了他一个人。
一般顾客若是说“要一碗什么什么”,就是堂食;若是说“要一杯什么什么”,便是打包。因为堂食用碗装,打包则用杯装。
“对,全都在这里吃。”他给予肯定回答。
得到肯定回答,老板娘也不多问什么了,舀完直接放在堂食桌上。在这期间,他付完款。
总共五碗。白色掺杂一点肉的筒骨粥,浑暗绿的绿豆粥,鸳鸯糊,就是花生芝麻糊,姜水汤圆,玉米糖水。那糖水是红糖色的。
面前的这五碗吃食全是他的。每碗都配了个不锈钢小勺子。
这里是室外的桌子,上方就撑了两个大伞,供遮阳挡雨用。虽然现在是阴天。
除了这里的座位,室内还有座。他想要把这些东西搬到室内去。来了新的客人,老板娘正忙,在没有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他把点的东西一碗碗端到室内。
那是个跟铺子隔着堵墙的空间,从一个门洞进去。门洞垂下来一块布挡着。进到这个空间,还有个二楼。
他上了二楼。他不嫌折腾,也不嫌辛苦。分次捧着五碗东西上去。
二楼总是亮着灯,也没有窗户,外面的光线照不进来。所以一旦到达此处,不看时间,便不知白天黑夜。灯熄灭也要到打烊的时候。一般晚上七点多打烊。不看时间的情况下,只有打烊了,才会知道已经到晚上。
二楼目前就他一个人。他占据着面前这张桌子,别的桌子都是空的。放眼望去,环顾四周,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头的墙。
他随便选择一碗吃起来。吃到差不多一半了,又换一碗吃,换换口味。随便吃,随意吃,反正全都是他一个人的。
他舀了一勺姜水汤圆那红糖色的姜水,送进嘴里。微烫鲜辣的姜汤滑过喉咙,又辣又鲜又甜,非常好喝。汤圆颜色也被染上这样的红糖色,看上去更有食欲。
汤圆皮软软糯糯。一口咬下去,里面爆甜的芝麻馅儿流淌出来,激发味蕾。
他享受着当下食物如此甜蜜的滋味。光埋头吃,心无旁骛。汤圆一个又一个送进嘴里。
只是没想到,汤圆这么容易饱。一碗汤圆最少也半饱了,可除了汤圆,还剩四碗呢……
“好浪费啊,点那么多,吃得完吗?”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女子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女子长得还挺好看的,一只手横放在桌面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的碗,他的勺子,他的嘴巴,他的脸。他的动作做到哪里,她的眼睛就跟到哪里。
他认识她,她的名字叫水盐。
“吃不完才叫浪费,吃得完就不叫浪费。”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含着食物。并且为了表明自己不浪费,决心一定要吃完。
这家铺子是他从小学就开始吃的,一直吃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小学的时候经常吃,到中学的时候吃的次数突然大幅度减少,到后来又继续时不时来吃。最近吃的频率又变得非常高。
他点这么多,完全是一时冲动,看着挂板上写的东西点的,几乎是念着点,所以基本上都点了个遍。还有个原因,他觉得心情不佳,希望能从食物中得到慰藉。
“好吃?”这个叫水盐的女子道。声音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不看时间不知道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的空间,显得又轻又空灵。但音色好听,都可以去做广播了。
“我觉得还是可以的。”他说。并往嘴里送上一勺花生芝麻糊。五碗食物的味道他都尝过了,除了玉米糖水的糖水今天没有之前甜以外,其他都还好。
不过他相信,明天或者不久之后,玉米糖水的糖水又会甜回去,不像今天的那么淡。
对了,其实这个铺子还有凉粉卖的,他漏点了。有黑凉粉和白凉粉。
出于礼貌性与绅士,他问水盐:“你要不要吃凉粉?”
凉粉正是他想吃却忘记吃的。如果水盐吃,他现在就去买,两人一人吃一碗。如果水盐不吃,他今天就不吃了。
“凉粉?我不吃。”水盐说。
所以他决定不吃凉粉。
点的那五碗,已经够他吃了……
吃完那五碗,肚子也许已经鼓成球……
但是没办法,谁让冲动之下一口气点了那么多?而且水盐在这儿,可不能在她面前浪费。他也表明过一定要吃完。
他低头吃一口,又抬起头来咀嚼。再次低头吃一口,再次抬起头来咀嚼。这个过程,水盐一直看着。
他被看得发毛,不禁笑着说:“你别看,我紧张。”
水盐把头扭了过去,脸埋在双手里:“好吧好吧,你吃。”
他忽然有种欺负了女生的感觉。看就看吧,这有啥,又不会少块肉,为什么要去说别人呢?想到这,他不再执着于水盐看不看,只是好好地吃自己的东西。
一口又一口,终于吃干净了三碗。还有两碗没吃完。剩下的两碗已经动过,只剩吃干净。
他本来就不饿,又一下子吃五碗东西……
其实为了避免遭罪,可以停止进食了。但因为外界的原因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吃完。浪费可耻,确实。谁让点这么多呢?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东西不难吃吧。
两个人开始聊起天来。他坐桌子这边,水盐坐桌子那边。
水盐:“跟你说。”
他:“嗯?”
水盐:“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告诉别人你的伤疤。”
他:“好。好奇原因?”
水盐:“因为你跟对方感情正好的时候,对方可能会心疼你。但若是哪天吵架翻脸了,对方会用你的伤疤攻击你,让你结疤的伤口重新鲜血淋漓。”
他:“有意思。”
水盐:“你是说人的这一点有意思吗?”
他:“人话确实是能伤到人,可能根本伤不到猫猫狗狗,因为猫猫狗狗听不懂。”
水盐:“也许不是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能根据人的语气神态察觉出人想表达的意思,比如说不听话就不要你了,宠物会因此觉得委屈难过。”
他:“但我们面对的是人。”
水盐:“没错。”
他:“我们做一个假设。”
水盐:“有没有一种可能,有时候被伤到,是因为太在乎对方说什么。”
他:“我想表达的也是这个。”
沉默。
水盐:“我好羡慕你啊。”
他:“羡慕我什么?”
水盐:“羡慕你的性别。谁都知道当女的吃亏。”
他:“别这么说,当男人很累的。”
水盐翻了个白眼:“当女人很轻松一样。要是可以选择性别,大多数人都想当男的。我发现一个现象,从垃圾家庭中走出的男性,极大可能也是垃圾。但从垃圾家庭里走出来的女性,却可能反思改变而后蜕变,努力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子。”
他:“水盐……”
水盐:“你说呢,这是为什么?因为男性是既得利者,他们继续垃圾能享受到好处,为什么要花费力气改变?装傻就可以了啊!女性则是不得利的一方,所以痛也要努力脱离。”
他哑口无言。天生自带的教养阻止了他就地反唇相讥。
他突然间不明白,只是出来吃个东西,为什么要被拉进来参与这样的话题?
或许,水盐说的不完全错。
真的是……这样么……那他算不算……
水盐……
他想唤她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难受心慌又害怕的感觉瞬间袭来。仿佛怎么也够不着对方了……
他透不上气,而后猛地挺直脊背!
他睡醒了。睡眼惺忪。这里是亮着灯的二楼,原来是他趴着睡着了,面前是动过还没吃完的两碗吃食。
原来吃到这里就睡着了。
对面的水盐,不见了。猛然间想起,现实中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哪个人叫水盐。水盐这个人,只在梦里认识。
水盐……名字可真奇怪。怎么会生造出来名字的呢?他低下头,自嘲一笑。
“水盐……”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念出了这两个字。会有人起名叫水盐吗?
二楼还是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不知道睡着期间有没有人来过。
灯熄了。
打烊时间到了,晚上七点多了。
这里漆黑一片。他慢慢起身,摸黑前进,抓到了门把手一样的东西。
二楼没有窗,但他记得有门,门内应该是操作间一样的地方,不对顾客开放。
刚睡醒的他稀里糊涂,想也不想,黑暗中下意识猛地一拉——
门开了。门后面有亮光。是灯光。
一个女子瘫坐在角落里,长得还挺好看的,眼睛闭着也看得出她好看。眼睛闭得那么平静,平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呼吸。像一个不会动的洋娃娃。好像她以这个姿势坐在那里很久了。
她的模样与他梦中的水盐重合。
怎么会梦见一模一样的人!连衣服都一样!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瞪大双眼,看着角落里那个再也不会动的女子,脚就像与地板融为一体,无法挪动。
而他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握着锃亮锋利的刀,悄悄逼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