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美的小提琴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杨知南快步上前,“陈桉,已经拉得很完美了。快和我去医院。你自己答应的。”
……
不久前,他的好友陈桉受台湾音乐协会的邀请,来到海峡的另一端参加音乐交流会。他的好友在小提琴上对自己要求极其严苛。废寝忘食,杨知南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家伙肯定不会好好吃饭。
“吃饭了吗?”
“晚点。”
“今天吃的什么?”
“点了外卖。”
电话言简意赅,杨知南却想揍人。又是一日,南京某中学操场,一个穿运动衫的男人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接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在挂断电话没忍住骂了一句———
“陈桉你大爷的!”
风簌簌,身后的香樟树飘下几片叶子。
不吃饭是吧?嫌自己命长是吧?
好好,非常好。
或许是男人的表情过于狰狞,跑步的学生忍不住从跑道凑过来,“老师,你还好吗?是失恋了吗?”
“屁!”杨知南一脚踹过去。“跑快点啊,掉队了。”
“明白明白。”
还说没有?这不就是心虚吗?
学生笑嘻嘻地跑开,他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揽住一个男生的肩,男生配合放慢脚步,“老邓头,我跟你说啊,我们老杨好像失恋了……”
“啊?真的假的?!”
……
“下课时间到了,老师,你们辛苦了。”
在下课铃声响起前,杨知南吹响哨子集合,交代了些下次体育课要学的东西,便集体鼓掌解散。
二班开心死了。
天知道吃个饭有多难排。
“吃饭去咯——”
“老杨万岁!”
一群乌泱泱的人跑进教室拿碗。杨知南忍俊不禁。几个男生路过一个捶一下他的肩,有人还故意捶他胳膊上的肌肉。
杨知南装样生气:“轻点啊小兔崽子!”
“嘿嘿。”
操场还没有解散的班级纷纷投去羡慕嫉妒的眼神。“他们真的好嚣张啊。”
“谁在说话?羡慕是不是?那就再站五分钟!”寸头黑皮老师如是说道。
祖国的花朵瞬间焉了。
一楼洗手间。
“老杨,我先吃饭去了。”一个体育老师洗完脸打了声招呼道,杨知南离开水龙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水,他闭着眼睛道,“好,你先走。”
同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才五月初,南京就开始热起来。在外面活动一下衣服就黏黏的。上午两节体育课下来,杨知南的脸晒得红彤彤的。
他捧水冲了几下脸,然后关掉水龙,取下脖子的毛巾擦水渍。
他睁开眼,果然舒服多了。
杨知南看着镜子里的人,明明跟以前长得差不多,却总感觉不一样了。今年是2015年,他26岁了。陈桉也是。只不过步伐不同。
大学毕业后,陈桉继续走自己热爱的小提琴。出发那天,是杨知南送他到的机场。陈桉提着行李箱站在安检旁,迟迟没有将箱子放上去。
“又不是生离死别,出名了记得罩着兄弟我啊。”
“走吧走吧。”
他故作潇洒着。
那抹白色消失在人群里。杨知南别过头没忍住骂道,“妈的,哭个屁。”
校园的广播里传来悠扬的音乐——
是一首小提琴的纯音乐。前奏刚起,杨知南便听出来是某人的作曲。自从陈桉成名后,学校里经常放他写的曲子。
母校是什么?是你毕业了就改造的地方。干啥啥不行。杨知南将毛巾挂脖子上,这热度蹭得真好。
五月的初夏,杨知南走在学校的梧桐道上。“叮咚——”他侧身,不少走读生的自行车开过。两个男生单肩背着书包,风徐徐,吹起昨晚的落叶。
头发留得长长的男生侧头微笑。
“妈的。”
明明校服不一样,脸也不一样。可杨知南越看越觉得那俩人像从前的自己和陈桉。
他咬牙切齿地拨电话,那头是漫长的嘟音。
估计又开着静音在练琴。
杨知南挂断电话,快速打了条短信发过去。
海峡另一端。
练完琴的陈桉拿起压在书里的手机,漂亮的桂花上躺着两条短信——来自好友杨知南。他是横看竖看也看不懂———
【你知道我为此付出了什么吗?!!】
【大中午的,你是要上天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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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陈桉就明白了。
杨知南坐飞机下午杀到台湾。“喂,我在桃园机场,过来接我。”
多么言简意赅。
他在酒店里将箱子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这是我妈自己晒的红枣,这是小米,养胃的……帮我把那个包拿过来。”
陈桉递过去。
“中午让你买打气筒买了吗?”
“买了。”陈桉微不可查的瞥眼他包里的东西,谨慎道:“晚上要去打球吗?”
“噗噗——”蹲在角落的杨知南一顿狂压。
“好了。”
他站起来对陈桉就是一锤子。
“能好好吃饭吗?”
陈桉愣。
不说话杨知南又是一锤。
“中午吃得什么?说话。”
“面包。”
杨知南拿着手里的黑色充气锤,面无表情又是一锤,陈桉感觉好友像在公园玩打地鼠。
“杨知南,你今年几岁?”
“八十了!所以麻烦陈桉大少爷能好好听我这个老人家的话?好好吃饭,行吗?”
陈桉将头扭到一旁,“行吧。”
“你是不是在偷笑!?”
“没有。”
“陈桉,不是我啰嗦,身体是革命本钱,你这胃跟生锈一样,时不时疼一下。从高中就有着毛病,我没盯着你吃饭,你又不吃。你这家伙!能不能好好吃饭,能不能好好看医生!啊?!”
“我…..”
陈桉迟疑着,下一秒他胸口被锤了。杨知南笑得眼睛快看不见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陈桉放缓语气道——
“门诊已经下班了。”
“明天去,可以吗?”
…….
竖日。
陈桉一拉完曲子,监督的杨知南立刻跑上前。催促着陈桉收乐器同时,又从酒店的衣柜里拿了件薄外套。叫车,塞人,“走师傅,去台大医院。”一气呵成,生怕某人反悔。
“…..倒也不用如此。”
杨知南:“呵呵。”
窗外的街景快速闪过,杨知南细细地看着。这是他第一次来台湾。这些年寒暑假,他去过很多地方。沈从文里的边城、荒芜广阔的西北、雪和极光交织的漠河等等。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如果故乡南京是浪漫而沉稳,是心安。那么台湾便充满了人文和烟火气息。
一个拐弯后,两旁的道路出现一排树。树上挂着许多白色的小花苞。
杨知南问道:“这是什么树?好漂亮。”
司机瞥眼外面,“哦,是洋槐。马上快开了。”
车道的人开始越来越多。司机选了个虚线的地方停车,他看了表,说出一个数字,杨知南的手刚伸进口袋,便听见一句——
“刚好,谢谢啊。”
“你手脚也太快了吧。”杨知南一脸无奈地看着陈桉。两人下车,陈桉回头看路边的洋槐,忍不住皱眉。
“看什么?你不会想跑吧?”
“没有。”
陈桉收回视线,走了几步望着台大医院的红色匾额,停步,“阿南,我总感觉自己好像来过这。”
杨知南不可置信:“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大概…..梦里吧。”
=
“请陈桉,到消化科1号诊室就诊。”
走廊的杨知南起身,在陪好友进诊室的时候他忍不住瞥了墙上医生的照片。然后又多看几眼。原因无他,太帅了——
叫什么?宋秋亭。博士。才25岁啊,这个世界真是操/蛋。
宋秋亭穿着白大褂坐在桌前。五官精致,白白净净的,鼻子很挺,眼睛有些偏丹凤眼。杨知南没忍住回想起自己挂过的号。明明都是医生,怎么他穿这身就那么贵气呢?
宋秋亭温柔一笑,眼眸弯弯。
“你们,谁是陈桉?”
杨知南绝望地想。哦,声音也很好听。
真是个偏心的世界。
“他。”一指身旁不说话的好友,“医生你好好跟他聊,我朋友犟得很。”他拍拍陈桉的肩,“我去个厕所,你可别落跑啊。”
然而……
杨知南还是低估陈桉了。
“我没病。”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明明是第一次见,两个陌生人居然大眼瞪小眼。杨知南站在门口沉默了。
阿西吧。毁灭吧。
……
医生无法强迫病人的意愿。
最后的“协商”结果是陈桉先吃着药,按时吃饭,如果再不按时吃饭,敷衍了事,就会被杨知南架着来医院做胃镜。
台大医院公认的好脾气宋秋亭,此时也有些无奈。
“陈桉,身体是自己的。如果连自己都不爱惜,更别想指望他人。”
“但你朋友就不错。来,下一个。”
桌对面的人起身,宋秋亭听见一句“谢谢。”
他抬头,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
宋秋亭笑了笑,如果用自己妹妹的话来说,这个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傲娇”?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亲切。
或许有缘吧。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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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知南拿着病历本看了又看。
“回去好好吃饭,不然一定带你做胃镜。”
进入拐角坐电梯,陈桉侧头想说什么,下一秒,“喂陈桉!”
“砰——”
单子像八月的槐花落在地上。
“溪溪!”
陈桉稳住身形,蹲下伸出手想扶,下一刻,对面的墨镜男一把打掉。然后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扶起地上的女人。
杨知南悄咪咪道:“陈桉,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在瞪你?”
蔡一零在内心翻了白眼。
深呼吸微笑,“没事吧溪溪?”
陈桉蹲下捡起地上的单子,他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没事,是我着急跑快了。”
他这才抬头去看被自己撞倒的人———
她穿着黑色的毛衣,版型有些宽松蓝色牛仔裤。耳朵上戴着纯银的饰品。白皙的皮肤,清秀的五官。明明穿着深色的衣服,却掩盖不了自身温和的气质。
就像月亮,像,安静的雪。
“还说没事,我看看….溪溪!你腿都青了!”蔡一零猛地扭头,“喂!你这个家伙那么大一块,那么高!难道看不见前面吗?!我朋友都被你撞伤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这个名为“溪溪”的女人是宝藏,那么这个墨镜男就是守护宝藏的恶龙。还是喷火的那种。
杨知南眼皮直跳。
台湾人骂人还是很凶的。
“抱歉,是我的问题。”陈桉将病历本递向女人。
顾林溪接过露出明媚的笑容。“没关系的,我回去贴个药膏就好了。”
一张名片落在病历本上。“如果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联系我,非常抱歉。”
未等顾林溪说什么,蔡一零已经将名片抓着收自己口袋里,“这可是你说的啊,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没关系,就算你反悔我也…..”
她冲两人微笑点头,然后拽走了朝俩人不停“喷火的恶龙”。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没关系的蔡蔡,不是你的问题。你的嗓子要紧。”
“不可以,不吃药怎么好呢?”
杨知南悻悻地摸鼻子:“这么凶也能叫蔡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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