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你吓到我的人了。”五条悟对着那人开口,面无表情。
“道歉。”
他冷冷道。
那老人没说什么,表情也没什么不乐意,他往后微微一退,竟然隔着窗户,真干净利落地朝我浅浅鞠了一躬。
我一时有点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五条悟搂住我腰,带着我往前走了走,停下来后手也依旧放在我腰上,一动不动,大喇喇彰显我的存在和地位。他问那人他怎么在这,他有说过让他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的吧,那老头也没什么表情,可对五条悟保持着一定恭谦,他静静看着我们,先扫视了我一眼,打量了一下他放在我腰上的手,然后看向五条悟。
“出来散步,听见有嬉笑声,就过来看看,抱歉打扰了。不过悟,你的六眼没有注意到我吗?”
我一愣,眼睫一颤,缩在羽织里的手蓦地攥了起来,但还是控制住了表情,没让自己露出什么把柄。
“呵,看到了也不影响你用那种眼神看她。”五条悟说。
“你还真大胆,我就在这,就敢当着我的面欺负她,你难道忘了当初我是怎么说服自己才勉强没杀你们的吗,你就这么想死吗?”
五条悟声音冰冷极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音量也拔高,明显蕴含着不小的怒火,我惊了一下,觉得对面毕竟是个看起来都六七十的老人,于是下意识想让他先别生气,但又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有些迟疑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一声不吭,看都不看我,就只看着五条悟,静静在窗外和他对峙。他眼里没什么攻击性,反倒像个普通老人,平淡又沉默,默默接受了五条悟说的所有尖锐的话,和之前那副居高临下审判我的样子截然不同。
五条悟冷冷盯着他,眼神冰冷极了,丝毫不掩饰眼里的阴沉和怒意,最后老头终于有所回应了,他淡淡开口,眼里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听说你们有了一个孩子,但是孩子没有了?”
他说的话直白极了,我一怔,心里忍不住一痛。
“不关你的事,生下来你也没机会见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还不懂吗?”
五条悟这次更不满了,他紧紧蹙着眉,搂着我腰的手也下意识使劲,语气里满是厌恶,听得出来他是真的要生气了,那人终于不再说什么,他浅浅一鞠躬,向五条悟示意后转身离开。
我们两个一时没人说话,良久后,五条悟才抬手,松开我腰,把我转了个身,让我面对着他。
他深吸口气,有些抱歉地握住我肩膀:
“抱歉,吓到你了,他们基本不会过那个桥,所以我以为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附近。”
我摇了摇头,有点疲累地抬头看他:
“那个人就是你之前说的,你掌权后把他们拉下来的本家讨厌的老家伙们之一?”
五条悟点点头,帮我把羽织整好。
“当初出于情面,他们又年纪大,再加上其它的一些考虑,我没有杀他们,还划了个地方,让那些不愿意离开本家的老家伙们住进本家最深处,穿过这个花园,再往里走就是了。他们几乎从不过那个桥,不想过,不想看现在的五条家被我弄成了什么‘鬼样子’,所以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们,我也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一个出来了,还让他得了机会,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他看我的眼神可一点都不友善。”
我有点委屈,又带着点受欺负后的倔强不甘地看他,五条悟一笑,把我紧紧搂进他怀里。
“以后不会啦,以后他们没有机会了,我不会让他们再出现在你的面前的,嗯?”
他用力摸我后脑勺,把我脑袋往他胸前按,我不说话,随便他按,还配合地把脸使劲埋进他怀里,说什么也不想抬起来。
这步是散不下去了,到后面没什么心情,而且过了这个花园就没什么好逛的了,我不想去他说的那些老家伙那里看看,他也不愿意我去,于是我们待了没多久就准备离开。
最重要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度有点下降,我感觉有点冷,没忍住咳了好几声。
回去后我莫名其妙地发了低烧,五条悟也有点意外,实在没想到我竟然感冒了,但他还是很贴心的照顾我,给我量体温,换衣服,叫来人给我看看,开上几副药,等我简单吃完晚饭后亲自盯着我把药喝了下去。
于是我吃完就睡了,也没怎么不舒服,好像真的好了很多,结果半夜突然一下猛地烧起来了,直接飙成了高烧。
五条悟眉头紧皱,从床上起来,立刻叫人再去把本家的医生叫来。
之后他坐到我床边,低头看着我,他眼里复杂极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眼下翻涌,我虽然脑袋烧的有点嗡嗡的,还有点口干舌燥,喉咙阵阵发痛,但还是挣扎着握住他手,忍着喉咙剧痛,告诉他我没事,肯定是因为我受了伤感冒才趁虚而入的,五条悟轻叹了口气,捏捏我手。
“你怎么这么弱呢,早知道不带你出去散步了。”
我还想再继续回答他,但说不出话来了,头昏昏沉沉的,所有想说出口的话全变成了难受的哼声。
吊瓶这种东西都给打上了,在我印象里,我很久没有因为生病打过了,咒术师的体质的确是能抵掉一些小伤小病,所以我几乎从没有生病生成这样过,今天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我呼吸有点急促,听起来困难极了,喉咙也控制不住的随着呼吸发出一阵一阵艰难的哼声,听着就让人费力。我试着睡觉,想平静下来,五条悟把冷毛巾轻轻放在我头上,摸摸我的脸,我难受地哼了一哼,打针的那只手,指尖费力地抓了抓他握着我手指的那几根手指。
五条悟也用力地攥住我,轻声开口:
“睡吧,晚上我看着你。”
我点点头,闭上眼,努力忽视身上一切不适,真的试着开始入睡。
我闭眼的时候,天花板的灯是开着的,所以我朦胧睡着后,那灯开始变形,扭曲,最后竟然化成一个光点,不停跟着我,围着我,为我在万花筒般千变万化的梦境中提供一点光亮。
我做了无数繁杂的梦,上一秒是这个,下一秒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场景变换之快让我缥缈又迷蒙,但梦里的我没有自主意识,只能跟着梦变换,经历这个再经历那个,因此不觉得累,反而还有点轻飘飘,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很喜欢做梦,复杂多变的梦境会给身心大脑提供一种另样的愉悦。
只是这一次,梦里的我意识有点模糊,我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场景千变万化,大脑有些混沌,思维有些停滞,身体也有些跟不上趟,只能被动地被带去一个又一个场景,那个光点倒是对我亦步亦趋,死死跟着我。
可我顾不上它,我的大脑替我选择了忽视,我便只能被迫不去管它,任自己被不受控的身体操控,去面对一个又一个意想不到的幻化。
一会儿是厨房,一会儿是卧室,一会儿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一会儿竟然是我小学时的教室,我自己都快要遗忘的记忆都给我翻出来了;我转个身,有双冰冷的眼睛毫无感情地在门外死死注视我,我惊的一抖,扭头捂住脸,躲进身后一个人的怀里。
那是个女人的怀抱,很温暖,很柔软,简直是全世界最安全的怀抱。我忍不住浑身变软,软在那人怀里,那人便抱着我原地坐下,我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它便变成了一个男人的怀抱,不怎么宽大健硕,但很坚硬可靠,足够给我力量,让我不要害怕。
我能感觉到那个光点在我身边急促地绕来绕去,似乎想博得我的关注,让我别忽略它。我放下手,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抬眸去看它,并没有示意让它过来,它见我对它没有什么意思,竟然原地哭了起来,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又任性又不听话,哭的还怪惨怪可怜。
于是我让它过来,它竟然真过来了,嗖的一下,猛地撞进我怀里。
抱着我的男人不知何时成了另一个男人,他的胸膛又宽大,又健壮,满满的力量和安全感,有力的咚咚心跳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他低头在我额头一吻,说不要怕,那个人不见了,我抬头去看,那个人真不见了。
真的……不见了吗?
我有点怀疑,又有点不确定,光点感受到我的分心,竟然不停往我怀里钻,弄得我有点措手不及,只能连忙按住它让它别乱动;五条悟扶我起来,我像抱抱枕一样不安地抱着光点,五条悟牵着我往外走,带我来到幽静静谧的本家。
五条悟带着我在外面散步,他紧紧搂着我,让我倚到他身上。
见到我们的人全部恭恭敬敬向我们行礼,简直像电视剧一样,又恍惚又不真实;不知到了哪,五条悟让我等等,他让我做到路边的椅子上,自己凭空消失了。
这里四下无人,还感觉有点冷,光点便开始发热,让我稍稍能取暖。我把自己缩了缩,这从骨子里往外冒寒意的感觉真不太好受,身体也感觉很沉重,真不知道五条悟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缓缓的,感觉有点晕,意识也有点昏沉,随即有人将什么披到我身上,我一看,是五条悟宽厚的外套。
他坐到我旁边,我紧紧裹住衣服,倚进他怀里,闭上眼,想就这么睡一觉,五条悟搂住我,摸摸我头,捋捋我头发,像唱安眠曲哄我入睡一样,开始对我轻声说各种各样琐碎的事。
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我明明有在努力认真听,但他说完一个我忘一个,脑子实在记不住。我嗯嗯含糊回答,边试图睡觉边想给他回应,于是我睡着睡着,他忽地就消失了,我有些懵懵地起身,身上他的衣服也不见了。
转而替代的是白天那个对我没有丝毫善意的老头。
他站在我面前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和白天一样刻薄,我怀里那个光点也骤然躁动起来。
我试着开口,但说不出话,像有什么刻意死死堵住我喉咙一样。那人不善地盯着我,看着我抱着怀里的光点,我也不是很爽,便也不善地看着他,对峙片刻后他终于离开了,离开前丢下一句话,很短,就一个词。
杂种。
我登时一脸错愕,以为我听错了。
什么?
杂种?
他在说我?
他说我是杂种?
我脾气一下上来了,脑袋也清醒了,瞬间站起来想冲上去质问他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我是杂种,怀里那个光点竟然也生气了,而且特别生气,它光亮一爆,一炸,我眼登时被亮的挣不开,身体也往后踉跄一倒,很无力地重重后仰摔到地上。
然后我起不来了,怎么起都起不来,浑身发软,大脑也开始混沌恍惚。
我能感觉到五条悟在摸我,在给我换毛巾,在检查我体温,在和别人小声交流,我咳了两声,嗓子难受的很,交流声瞬间没有了,有人立刻凑到我身边,可能在等我下一步反应。
可惜我眼睛挣不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我隐约感觉,五条悟捏了捏我的手,按按我打过针的地方,然后那手再也没拿开了。我有点不开心地想跟五条悟告状,那个老东西竟然叫我杂种,杂种!他也太羞辱人了吧!
可是被侮辱的气愤让我在醒与不醒之间拼命挣扎,我想醒,眼皮却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以至于可能露出了一些痛苦的表情,我感觉到五条悟更用力地攥了攥我的手,然后摸摸我脸,问我怎么了。
我感受着他大手的温度,有点委屈,但宣泄不出来。
光点没有了,那老头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我也变得有点不太安稳,五条悟将被子更严实地给我掖了掖,随后抬起我露在外面的打完针的手,在我手背上重重一吻。
真的很重,完全不容拒绝的爱的分量。
我感受到什么,极轻哼了声,心里渐渐好受了很多,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我感觉五条悟可能轻笑了一声,很轻,特别轻,结果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他轻轻用拇指摩挲我的脸,我也终于心满意足,美滋滋重新安然入睡。
又甜,又安心,这次全是一些美妙的梦,里面有我,有五条悟,和我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再也没有刚刚那样任何讨人厌的东西存在了。
我沉沉进入梦乡,嘴角肯定都翘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