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水龙头开关被巫荻猛地拉开,巨大的水流冲击在白柚色洗手台上,瞬间飞溅起无数水珠。
没开暖气的屋里,他低头两手捧着冷水直接往脸上扑,冰凉刺骨的感觉瞬间使发热的皮肤温度下降,那些躁动因子也随之扑灭。
水珠从巫荻的睫毛落下顺着脸颊汇集在下巴接连不断掉落,他微微张着嘴呼吸,感觉意识有些不清醒。
他觉得自己今晚应该是在阴沟里翻船,醉酒了。
巫荻在原地缓了缓将那股心神不宁的感觉归咎于酒精带来的微醺。
他现在的确挺不清醒的,刚刚当着喝醉的人的面,抱着对方的羽绒服落荒而逃跑进浴室里,手脚打架的同时差点摔了一跤。
结果是将谢诩的羽绒服弄到了未干的浴缸里。
巫荻有些生无可恋地将对方的羽绒服塞进洗衣机里,换上睡衣呼出一口热气出门,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下午出门为了保持空气流通,他没关落地窗。巫荻几乎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拉上落地窗,随后回头朝床上看过去。
谢诩整个人弓腰侧躺着,双眼紧闭,下颌绷紧,浑身散发着冷而脆弱的气息。
对方就这么穿着一件保暖衣在他落荒而逃之后,被寒冬夜里的冷风吹了几分钟。
直觉告诉巫荻完了。
醉酒的人不能吹风,不然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得感冒,他赶紧拉开被子把人塞进被窝里,随后觉得不行又把暖气打开。
等做完这一切,又傻眼了。
他把自己的床献给了谢诩,自己睡哪儿?
巫荻扭头看了一眼懒人沙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随后心说他的床好歹两米多宽,难不成还睡不下两个人?反正大家都是男生。
他心想着,捏着被子另一角钻进另一端,躺下的那一刻睡意朦胧地打了几个哈欠,半张脸缩进被子里,意识很快恍恍惚惚起来。
他明明处于睡梦之中,但大脑却像是能够独立思考似的,揪着今晚在台球室的画面不放。
谢诩喝醉后的呼吸很粗很烫,打在他耳垂边时,整个耳朵又麻又热。
当两个人无限靠近且对方还靠在你的耳边,呼出的气息从颈边打过,无论这个人是谁,你的心脏都会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而分辨这个悸动的源头来自于哪一处情感却显得无比艰难。
巫荻挣扎在这段思考里,最后是被热醒的。
他开的暖气太高了,活生生把屋里打造成了室内烘干机。
然而他醒来的第一反应不是去调暖气,而是先挪位置,因为他在不知不觉间习惯地滚到了床中央的位置,侧着身半条腿已经压在谢诩身上,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他咽了咽喉口,靠近谢诩的半边身体发麻,刚收回来腿正准备调整姿势朝另一头蛄蛹,忽然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有些乱了。
巫荻顿时一点动作没不敢做,明明在自己床上,活生生跟个小偷似的弓着腰,像某种警惕的猫科动物,紧紧观察眼前的人。
确定谢诩没醒后正准备继续倒腾,对面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了。
这人闭眼时和睁眼的气场天差地别,正处于应激状态的巫荻浑身炸起毛。
就这么寂静无声与那双漆黑的眼眸对视了三秒,尴尬伴随着睡梦中暗昧不清思考攀上后脑,巫荻下半身逐渐僵硬。
谢诩盯着巫荻鼻梁间两颗黑得刺眼的小痣,喉结滚了下,他动了动唇:“我……”
“你昨晚又喝醉了,我不知道你家住哪儿,废了好大劲才把你……”巫荻语速有些快回话,企图用昨晚谢诩喝醉的样子事无巨细说出来转移注意力,但就在他微微挺直腰准备侧身的时候,碰到了谢诩,声音戛然而止。
“……”
正值青春的男生会在许多方面充满迟钝,但有一个方面,他们会异常敏感。
两人再次安静了下来,那股尴尬的感觉再度席卷。暖气迎面嗡嗡吹过来,把他们的脑门都热出了汗。
“我、昨晚暖气开太高了。”巫荻朝右侧猛地一缩,半撑着身体去抓暖气控制器。
暖气的温度调低后,他身上的温度依旧没消下去。
巫荻一边心乱如麻狡辩这是正值十八岁的男生都会有的反应一边用膝盖屈起被子虚虚遮掩,作出镇定如常的模样。
于是两人在安静间默认刚刚的插曲翻篇,谢诩闷声咳嗽了两下,先掀开被子。
巫荻也在这时想到什么,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脸,焉了吧唧跟谢诩说话:“那什么,我昨晚不小心把你羽绒服打湿了,你先穿我外套吧。”
他说完有气无力地朝对面懒人沙发一指,谢诩嗯了声,将那件黑色羽绒服拿起来穿了。
巫荻羽绒服是中长款,平时巫荻对自己跟谢诩的身高没做过什么比较,认知里他跟对方也就差那么一点高度,直到谢诩穿上那件中长款的羽绒服,长度在腿上短了一截。
且这人的肩膀也比他宽,简直像个衣架子,穿上那件羽绒服后,配上对方干净利落的面部线条,气质比他还要有型,那股冷调的酷感扑面而来。
巫荻抓着被子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注意力很快落到谢诩眉梢间那股疲惫上,还记得对方昨晚吹了风,皱眉问:“你现在感觉头晕吗?”
谢诩咽了咽干涩的喉口摇头。
“真没事?”
“嗯。”
巫荻看对方脸色半信半疑,最后才道:“浴室有洗漱用具,就上回那一套。”
上次谢诩留宿的时候拆的那套新洗漱用具,巫荻没让阿姨扔掉,只是换了个电动刷头,收拾在置物架边。
谢诩盯着那颗毛躁的脑袋,垂落的手指抽动了下,最后点头进了浴室。
他一走巫荻才放松下来,猛地躺下翻起被子朝窝里看了一眼,生无可恋地啊了声,简直不想活了。
十八岁头一天怎么这么有劲啊!
等谢诩从浴室出来,巫荻已经全然冷静下来,屋里的温度也降到了合适的值,他下床趿着拖鞋紧随其后进浴室。
在里头一骨碌收拾出来后,又去衣帽区翻衣服换睡衣,往常他也没这么磨蹭,但今天不知怎么搭件衣服都找不到合适的,他余光瞥向阳台外打电话的谢诩,最后翻出一件毛衣和大衣外套,等他倒腾出来,谢诩刚好进来。
他其实不相信谢诩说没事的鬼话,于是在拉开门带谢诩下楼的时候,猛地往人额头偷袭了一下。
谢诩显然反应力有些下降,第一时间没有侧头避开,轻而易举地被巫荻得逞了。
他的手背刚贴上去就被一股高热的温度烫飞,傻眼:“你疯了,这烫得能煎鸡蛋了,你跟我说没事?”
巫荻一边说一边下楼,让阿姨找找温度计和退烧药。
谢诩把人拉住,发烧导致他的嘴唇有些轻微干燥起皮,声音也比平时鼻音重,表情有些疲倦:“不用,我现在去医院。”
也对,去医院打针好得更快,巫荻反应过来低头给司机打电话。
谢诩又拉住这人的手,垂眸:“我打车过去。”
听到这里,巫荻反应过来对方来回打断他的原因。
敢情谢诩是想要一个人顶着高烧去看医生?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烧疯了?”
谢诩薄唇轻微地抿平了下,只回:“一直麻烦你。”
巫荻扶着楼梯扶手,将这句话咂摸了半秒,发觉谢诩应该是因为昨晚醉酒麻烦他的事情感到抱歉,但其实对方醉酒的反应十分安分,他也只不过出力把人从酒店挪回家罢了……
但刚刚在床上的时候,某人企图通过诽腹谢诩昨晚醉酒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于是轻微夸大了下形容词……所以才导致谢诩现在格外的愧疚。
巫荻只半秒就自行捋出一条干系,摸了摸鼻子,眼睛四下乱飘:“我说昨晚废了很大劲把你带回来是开玩笑的。”
他说完不等谢诩开口,直道:“昨晚是我没关落地窗害你吹风,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下去量体温吃药,要么我带去医院。”
巫荻微微挺起胸膛,一股天子做派斜眼瞅谢诩。
楼下阿姨和于筱琴正在交谈,还没发觉二楼楼梯口的两位门神。
谢诩挣扎了两秒,说:“……医院。”
这不就对了嘛,朋友之间别扭什么,巫荻这么看他,手指拨了一串号码。
心里同时给睡觉时迷迷糊糊思考的问题找了个答案——他昨晚在台球室扶谢诩的时候之所以感到心跳加速,那是因为潜意识对朋友的紧张关心,就像现在这样。
巫荻跟他妈打了招呼,带了两份三明治,和谢诩一起去市医院发热门诊。
谢诩发烧将近三十九度,要打退烧针,冬天温度低,他裸露在外头打针的右手苍白冰凉。
巫荻跟护士姐姐要了一个热水袋塞他手下,随后才坐到人旁边,总觉得哪里忘了什么直到看见班群里的艾特,才拍大腿:“我们的家庭作业还没写。”
还是冬至的加倍作业。
昨天中午在课室玩得太开心,晚上聚餐又疯了半个晚上,早上迷迷糊糊起来上午已经过半,结果就是一堆作业他完全就没想起来!
他周日晚修请假跟家人过生日,所以作业周一交上去,但保不准今晚会赶不完,而且旁边的谢诩应该跟他差不多没写,这人还发着烧,准是赶不上,他早点做完还可以顺道给对方抄一点明天应付上去,免得在课上被老师点名批评。
巫荻心道,自作主张出主意:“要不我先帮你跟班主任请个假,等我把作业赶完再借你抄,这样我们就能赶完,周一再交上去……”
他还是头一回在作业上耍无赖,而且他没见谢诩抄作业,就连他自己也没抄过谁的作业,实在是世事难料。
其实没写作业老师给的惩罚也并不严重,无非是抄知识点,默写背诵出来……但他就是潜意识不想谢诩浪费时间去抄这些熟练的知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