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亦恍然意识到什么,缓缓转过头,上下牙齿狠狠地咬着舌头,用疼痛维持理智,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那群唧唧喳喳的娇小姐们身上,连余光都不敢看罗仿儿。
丰富的经验告诉她,此刻的罗仿儿很有可能不是队伍里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而是被尤小姐亲手勒死的那个可怜的浣衣女小杏。
怨气泼天,她要杀了她。
可是如果尤小姐一直坐在该坐的地方,那么浣衣女又该用什么方法去杀死她?
施亦在赌,赌即使是一个充满愤怒怨恨的鬼魂,也没办法越过规则去杀她。
她赌对了,罗仿儿用极端愤怒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她良久,但无计可施,最终慢慢地离开了庭院,只留下一个纤瘦到弱柳扶风般的背影,施亦感受到那股怨气缓缓离去,松了一口气,把头转过去注视着罗仿儿离开的方向,却在恍惚里看见那个纤瘦的背影下面没有影子。
罗仿儿死了?
她浑身僵硬地思考起来。
没有人注意过这件事,罗仿儿纤瘦、安静、怯懦,以至于众人的眼神很少落到她的身上。
但仔细想想,罗仿儿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和施亦同行,施亦生性喜欢独来独往,尽管面对的是一个娇柔的女孩子,她也毫不留情的拒绝,也许正是这份不近人情,让她有幸能够活到现在。
而那厢,赵安邦几乎要怀疑这次的密室了。
每一次他都是被小厮们一起架着拖走,到了后院的宴席上就是猛灌酒水,耳朵里听到的全是奉承“顺德公公”的言辞,他一开始强撑着醉意听,听到最后发现都是些屁话,没有一句与剧情有关,常常是还没真正问点什么就要不省人事了。
来来回回这么好几次,NPC递给他的酒他不敢倒掉,可是喝多了又容易睡过去,哪样都很危险,赵安邦在醉意朦胧里觉得自己大概是所有玩家里除了孔凤以外精神状况最堪忧的了。
这是婚宴的第二天。
赵安邦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今天别说灌酒了,他要拿出顺德公公的威慑力,从小厮们嘴里好说歹说要问出点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队伍里那个个子最高相貌凌厉的男人就走了过来。
赵安邦记得这个男人一直和那个叫周连山的清秀男人在一起,两个人形影不离的,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都报了名字,只有这个男人始终没开口,末了还是那个周连山讲了一声名字。
叫什么……什么城。
他记不清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同,很少碰面,赵安邦年纪也逐渐大了,记性不如从前,他看见男人走过来,友好地点了点头。
再往那男人身后看,却没看见周连山。
赵安邦于是些微疑惑了起来,他还没见这个男人单独行动过,刚想开口,男人却露出了谄媚的笑容:“顺德公公,酒菜可还合心意啊?”
赵安邦愣住了。
这个男人相貌凌厉,身上攻击性很强,即使偶尔有表情表情也是小幅度的动作,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诡异又谄媚的笑容。
而他身旁围着的小厮们,却都突然发出女人的笑声来。
千娇百媚,绕指柔长,甜腻腻的声音全都从高矮胖瘦不一的男性嘴里发了出来。
男人继续谄笑:“公公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小人曾提过的筹谋啊?”
赵安邦看着男人那双凌厉的眼睛,浑身发颤,可是男人却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得不到他的回答不罢休似的,赵安邦上嘴唇下嘴唇都发抖的厉害,只能藉由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根才稍微冷静下来,他想了个稍微妥帖一点的说辞:“劳烦你再讲一遍。”
男人呵呵地笑,拨开一个小厮在他身边坐下,把脸凑得离他很近,音调起起伏伏,藏满了阴谋的味道:“看起来公公是对我开的价不满意?纹银黄金小人多得是,公公只要开价,只要能满足小人一直的夙愿,小人愿意将全部身家都奉献给公公。”
赵安邦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肉,逼自己把男人嘴里的每一个字都记住,终于略微咂摸出了点味道,他试探着回答:“你有什么夙愿?”
男人这次没再好言好语,神色阴狠起来,赵安邦在不笑的这张脸上找到一点作为玩家的男人的模样,但是恐惧也伴随着男人的笑意的消散慢慢爬上他的脊骨。
男人的手慢慢地伸向他的脖子:“公公为什么不肯报个数?小人难道缺钱吗?公公为什么就是不肯让小人的遗憾消减?为什么不能满足小人的夙愿?这对你我彼此不都是好事么?”
赵安邦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在男人的手将将触及他的皮肤的时候,赵安邦忽然福至心灵,扯着嗓子大喊:“成交!成交!我答应你!”
男人的身影陡然消失。
周围的小厮们也都不再是女人的声音,转而又开始讲一些内容相似的奉承话。
赵安邦恍惚起来,他终于在醉死的前一刻猛地用力推开身边围着的所有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在地上爬行起来,想要离开这个院落。
他虽然是个C级合伙人,但身上的最高级别的特质只有蓝色,虽然胜在数量很多,可惜质量不佳,都是些水流控制、皮肤硬化之类的鸡肋特质,在密室中赵安邦总是很难找到机会去使用它们。
尤其是在这种中式恐怖对精神能力要求较高的密室中,他可以说是除了经验一无所有。
在地上阴暗爬行的赵安邦简直是欲哭无泪。
宋庆笙身为甄府的女主人,一上午有许多事情要做,不仅要打发来往的仆从,还要核对一应开销,忙忙碌碌,很快便顾不上焚城与周连山二人。
周连山离开耳房,重新回到正厅,此时太阳高照,正是正午时分,而距离早晨起床,体感时间没有超过一小时,时间的变化,再一次被拉快了。
在他面前的是公主府偌大的前院,一场帝王嫁女的婚宴不可能只有简单的宴饮,还有很多作乐的游戏,贵族小姐们三两成群在二进门的偌大庭院里喂鱼的喂鱼,扑蝶的扑蝶;正厅前方的空地上,王公贵族们的公子正在射箭投壶,整个府邸热闹非常。
周连山站在正厅门口犹豫了片刻。他在这里的身份特殊——过于低微的身份行事不便,过于高贵的身份同样也被掣肘许多。面对如此多的NPC,他一时间有点不敢肆意迈开步伐去再逛一逛这个府邸,生怕自己还有什么任务需要做。
他正在思索,却瞧见精神值几乎归零的孔凤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她的眼神涣散,形容憔悴,上午还好好地挽起的发髻松松垮垮,整个人一副疯癫模样。
可是她的嘴唇却极红,就像是来之前又特地擦过口红一样,胭脂的颜色溢开到了唇周,表情却含羞带怯的,像一个娇小姐一样迈着小步子走到焚城面前,低着头,声音脆生生的,脸上泛着红晕:“二公子,奴可否与你一道游园呢?”
周连山警觉的拉着焚城退后一步,低声道:“她不是孔凤!”
下意识的拉扯过后,周连山像烫手一样扔掉了焚城的袖子,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没有把焚城当成这局密室的NPC,却忘了当剧情需要角色扮演的时候,焚城还是极有可能被拉进角色里!
他后退一步,抬头看焚城的神色,后者仍旧微挑着眉,神情自然,还带一点笑意,周连山松了一口气,明白这时候的焚城仍旧是他自己,而没有被拉进角色里。
焚城的身高足够他俯视孔凤,他面色平静:“不,您请便。”
“孔凤”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她的声音凄凄切切,嗫嚅着又带着恳求般的希冀:“二公子,奴真的很仰慕二公子,二公子就不愿意予奴一点点恩施么!”
NPC的神情语句都还算平静,看起来没有暴起的征兆,周连山稍微定了定心,仍旧偷眼看焚城,后者神色冷淡,没有半点笑颜色:“不能。”
于是那个含羞带怯的“孔凤”脸色灰败下来,脸上的红晕和唇上的胭脂一瞬间消失殆尽,又变回了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下一瞬,孔凤的脸色又变换起来,她脸上现出三分愤懑,还是强作媚态,低低福下身去,声线变得沙哑而柔媚:“大公子宠爱奴,奴自然不会辜负大公子。奴被他们都嫌弃,只有大公子对奴好,奴愿意献上一计,让大公子更进一步。”
她神色中闪过狠厉,抬起头瞧着焚城,又做出一副期许的模样:“大公子,您说好不好?”
焚城静静看了她片刻,沉默了很久。
明明是艳阳天,顷刻间却天色变换,四周瞬间暗了下来,少年阴惨惨的哭声缓缓又在四周响起。
有钱几次不同,周连山也明显被卷入了其中,连从耳房走出来的宋庆笙都发觉了异常。
焚城的太阳穴微微刺痛,精神值与生命值却稳如磐石,仅仅是这样的幻境并不足以让这里的鬼魂取代他的意识,他清醒得很。
甄黄在哀哀嚎叫,仿佛在催促他的庶兄承认自己的罪行。
一直到周连山以为焚城不会再开口,或者会像之前一样冷冷拒绝孔凤时,焚城忽而粲然一笑,甚至伸手扶起了孔凤:“好啊。”
黑云骤然散开,甄黄的哀嚎散去,孔凤双眸也失去神采,瘫倒在地上。
宋庆笙快走两步,蹲下去探她的呼吸,随后舒了一口气:“活着呢。”
站起身来,宋庆笙叹口气:“鬼上身了吧,就她这个精神值,醒了估计真成疯子了。”
周连山眨了眨眼睛,偏头却看见焚城略微出了一下神,神色有些空洞,于是伸手去扯他的袖子,后者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周连山:“怎么了?”
周连山心里咯噔一下:“你刚刚也鬼上身了?”
焚城摇头:“没有……”他顿了一下,轻描淡写的略过周身三分沉重,“我只是在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连山啧了一声:“难道没有人喊她去做什么事情吗?”
宋庆笙插话:“一个小妾能去干什么呢?她也不能像正经的夫人一样主持内务,也不能出去招待客人,除了吃吃喝喝沾点喜气,什么也干不了呀。”
周连山皱起眉头,把刚才的画面又重新回顾了一遍,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焚城的目光淡淡扫过横在地上的孔凤,忽而想起她前后神态与称呼的变化。
“她……”焚城轻咳一声,大越觉得孔凤这副模样有些不好看,于是挪开了目光,“她饰演的阿云,应该有多次……”
多次不轨行为。
他语义有些滞涩,周连山却忽然明白了什么。
阿云是甄凌的妾室,却在焚城视角中与饰演表哥兴旺的李昶苟且,又痴缠二公子甄黄示爱。
被拒绝过后,才找上了同样在甄府不受宠的甄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