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房门才打开,男人在屋子里也带着斗篷,显得面容有点模糊,他偏了偏头,似乎有点不解:“我记得司事嘱咐过你不要外出。”
“什么司事?”陆不周推开房门挤进大主教的房间里,“你说那个胖修女?她说了我就一定要听吗。”
男人露出兴味盎然的眼神:“那你要干什么?”
周连山回头看斗篷男人,压下心底的不悦:“尊敬的大主教,我来向您确认一个问题。”
男人垂下一点眸子,以方便自己能盯住周连山的眼睛,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毫无疑问可以划入好看的范畴,但由于这双眼睛常显冷淡,连带着周连山整个人都有些过分不近人情——这是一张一贯薄情的脸,他盯了片刻,没从周连山的眼睛里读出什么情绪,于是挑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呢?”
周连山不多纠缠,偏头躲开那过分纠缠的目光:“你确定我们只要在24小时之内证明玛拉基修女是无罪的,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男人笑了:“当然了,亲爱的西蒙牧师,你本就是为此而来,事情一旦解决,你就可以离开。”
“如果我没能证明她是无罪的,我们会怎么样?”
男人仍旧箴口不言。
周连山耸了耸肩,他只要确定这些就可以了,其余的,他不想和这个令他本能不适的男人多说。
他打开房门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男人:“怎么称呼您?”
男人微抬起头,斗篷的帽子从他额上滑落,周连山此刻才发现男人的头发挺长的,有一些刘海甚至要盖过眼睫。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如果你问的是大主教,那么我叫约书亚。”
周连山显然问的不是这个,男人不告诉他他也无所谓,反正这什么破密室他也不可能会再来第二次了,但这时候男人又一次开口:“如果你们无法在一昼夜内证明玛拉基修女是无罪的,基于尔等在到来之前曾经向我表述过对教义的部分不满,我将认为尔等此举是想挑衅教会的威望,处死的不只是玛拉基修女,尔等也将会下地狱。”
周连山失语,他并不想和这个男人争辩逻辑的正确性,他只需要知道有了玫瑰的前车之鉴,如果在24小时内他们无法找到真相,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一阵淡淡的绝望笼罩了他。
周连山是一个很惜命的人,这从他每天晚睡晚起十几年来雷打不动的自律就可以看得出。他扪心自问,自己读书的时候品学兼优,工作后更是兢兢业业,好不容易贷款买了房子,就要开始新生活,就因为答应了岑文书来这个破密室,他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有可能随着生命的终结全部完蛋。
这真的可以压垮一个社畜。
天可怜见的,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社畜,他还有房贷车贷和可怜的一双老父母在等他赡养。
周连山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面上不显,心里已经骂了八百句,但还是很有素质地轻轻给大主教带上门,然后开始敲每一扇住着同行者的屋子的门。
众人很快就出来了,瘦弱男人缩在门框里,被岑文书一把推出来,前者有些害怕的问:“那个胖修女不是不让我们出来吗,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周连山看了他一眼,点头:“害怕的可以回去睡觉,我叫诸位是因为人多可以分头行动,效率会更高,我有点赶时间,当然你们也可以不信任我,这是你们的自由。”
他的语气很冷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大约是长时间从事科研工作的原因,他的语速虽然不快,措辞却很严谨,配上那张凉薄的脸和禁欲的白色罩衫,莫名很有信服力。
众人稍稍沉寂了一会。
岑文书率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你一起。”
小男孩也拉住了周连山的小臂:“叔叔,我跟着你。”
瘦弱男人看了看抱成团的三人,沉默了一下,还是缩回了房间里,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余下三人交换了一下基本信息,得知小男孩名叫梁家轩,周连山和岑文书告知小男孩自己的名字,并警告他不许再叫自己叔叔。
三人又把自己身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认身上除了精装本以外没有有用的物品,这才放弃了依靠外来工具的念头,准备先去修女们居住的一侧长廊探探虚实。
他们还没走到头,周连山就注意到长廊上每隔不远的青铜烛台上不仅放置着煤油灯,还放着一支白色的蜡烛,蜡烛上用笔划了三道线,大概这就是胖修女口中的“三支烛烧尽”,周连山猜想这是这个时代对夜晚的计时方式,现在蜡烛刚刚才燃烧到第一根线上面一厘米左右的地方。
很快他们就穿过餐厅到了修女们的住所,二楼的构造带一点弧形,周连山此前虽然躲在门背后观察过,但只能确定是这个方向,并不能确定胖修女带着两位女性去了哪个房间,修女们住的地方连房门都一模一样,三人一时犯了难。
而这个时候他们背后却传来一声轻呼。
周连山转身,看见那年轻女孩带着脸色憔悴的女人,举着一支白色的蜡烛,正在他们背后鬼鬼祟祟的蹲着。
女孩看见他们,招招手站起身,从修女袍里掏出一本用麻绳穿起来的羊皮纸本子:“快来,我在自己房间里找到了这个,是伊温妮修女的日记本!”
他们又攀谈几句,女孩叽叽喳喳的跟他们讲了许多线索。
她说自己叫李乐枫,脸色憔悴的女人叫肖燕,她发现这本日记本之后得知自己叫伊温妮,是特蕾莎修女院的见习修女,两年前刚刚来到这里,还在领洗期间,在上一个复活节刚刚发了初愿,所以现在还只能穿白色修女袍,她刚刚看日记本得知伊温妮与隔壁房间的修女萨米最为要好,于是偷偷跑到萨米的房间里去,萨米正在冥想,被她的到来吓了一跳。
而后两人攀谈了一会,李乐枫如愿问到了许多自己想要的信息。
李乐枫把手中的羊皮日记本递给众人传阅,然后把自己得到的信息整合讲给众人:“首先,在咱们几个到来之前,特蕾莎修道院里面是没有任何一个男性的,这个我反复向萨米确认过,她告诉我这个修女院地方比较偏,除了地窖司事——就是负责食物储存和采购的修女——偶尔会外出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其他的所有事务都是修女们自食其力的,包括种植蔬菜,制作食物,诵经祷告乃至维修破损的门窗,打扫整个修女院……总而言之,除了特定的修女可以外出,其他人全都是没有任何机会能接触到男性的,特定几位修女则不包括玛拉基。然后我把笔记本翻来覆去的看,上面也没提到修女院最近发生了什么异常,照理说修女们每□□夕相处,肚子大了这种很明显的事情总是会有所发觉的,但是我问萨米,萨米也说不知道,总之,我觉得玛拉基这个孩子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周连山一边听一边草草翻了几页日记本就递给了下一个人,听李乐枫逻辑清晰,毫不吝啬夸奖:“这么短的时间整理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很厉害。”
李乐枫得意挑眉:“当然啦,我智商很高的。”
肖燕在后边喏喏地出声:“我知道玛拉基被关在地窖里,她的孩子不在地窖。”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她吸引过去,岑文书出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也有笔记本?”
肖燕似乎不太习惯这么多人的目光都盯着她一个人,瑟缩了一下:“没有,但是我的书桌上贴了一张纸条,提醒自己每天晨钟响第一声要去地窖给玛拉基送饭。我应该是负责给她送饭的。”
停顿了一下,肖燕补充:“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好意思啊。”
肖燕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怯懦,仿佛不由自主地想要责怪自己,周连山看了她一眼:“没事。”
“不怪你,你的房间信息少嘛。”李乐枫笑嘻嘻的挽住她的胳膊,“那我们快点去地窖看看吧。”
众人一边按照来时的记忆小心地往楼下走,周连山一边向大家解释自己从斗篷男人嘴里套出来的信息:“我刚刚向工作人员确认过,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能证明玛拉基是无罪的我们就能安全离开,但是如果规定时间内无法证明,那么我们可能会死。”
刚才还相对轻松的气氛随着周连山的话音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岑文书沉默了一下:“会死的意识是,在游戏里会死还是说在现实里……?”
周连山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仿佛刚才在心里把密室和岑文书一起大骂了八百回的不是他本人似的:“这我不清楚。但我不相信这里是什么密室游戏,我建议怀最大的恶意看待这个地方。”
长久的沉默。
没人能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保持完全的理智和冷静。
最后还是李乐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算了别想了,不是还有很长时间吗,谁说我们就一定证明不了呢,先去地窖吧。”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层,但没人熟悉这里的结构,周连山提议大家分头行动。
岑文书和李乐枫都没有异议。
时间紧张,这时候大家都挤在一起效率最低。
五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周连山带着肖燕和梁家轩向东边行动,岑文书和李乐枫结伴去西边,在蜡烛燃烧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不管找没找到线索都回到大厅集合。
周连山三人去向的大厅东边是修女院的祭坛,修女院的结构和教堂不太一样,教堂的一层大多是较为严格的十字形,但修女院在十字形的基础上还向外延伸出去一部分,作为修女们的日常生活区。
祭坛边上还残留着玫瑰花冲破柳叶窗留下的满地琉璃碎片,三人小心翼翼的避开玻璃碎片走过,越过正厅的一排排长椅和半圆形殿,就到了整座修女院最重要的位置,祭坛。
周连山看着祭坛中间摆放着的圣经,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很怪异。他本人并不信教,从小到大也就旅游的时候去过一两趟教堂,没理由对这种地方感觉熟悉。他想了一下,将之归咎于自己在这个地方获得的牧师身份。也许在这个世界里,西蒙牧师无数次站在祭坛中央向会众们布道。
周连山鬼使神差的走到祭坛中央,伸手拿过摆在桌子上的圣经,翻开,一张羽毛书签夹在《新约·雅各书》篇,周连山还没来得及看这一页写了什么,随身携带的精装本就再一次微微发烫起来。
他连忙拿出精装本,在距离第一行字很远的地方,又重新浮现出一行英文:
For where envying and strife is, there is confusion and every evil work.
肖燕和梁家轩愣愣的看着周连山,周连山皱了皱眉头,翻译给二人:“在何处有嫉妒分争,就在何处有扰乱,和各样的坏事。”
再回过头去看羽毛书签夹着的那一页,也赫然有这句话。
周连山把雅各书篇全文通读了一遍,并没看出羽毛书签夹在这一页是想要给众人传达什么讯息。
他把圣经放回去,离开祭坛,再往后走是一片墓地。
这里应当是安葬教会成员的地方。
一踏入这里,体感温度就直线下降,肖燕身形瘦弱,大概比较怕冷,没过多久就打了个寒颤。
墓地不大,目测里面只有十几二十座墓碑,整个墓地呈长方形,大理石的矮墙上架着铁艺栏杆,上面爬满了蔷薇科植物的藤蔓,周连山看到那些盛开的玫瑰,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方才那些东西冲破柳叶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被这些玩意教训一次。
墓地的入口处是一块大理石条石,一半埋在地里,露出的地方雕刻着花环和“R.I.P”。
三人正打算走近去看看,就听见从二楼传来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