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自从段氏离世,罗裳便被丢给乳母养活,罗明赞偶尔看几眼,便又着朝服离开了。
时至今日,罗裳也想不明白,当年到底是何事变了,才会导致罗明赞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那您…可有真心爱惜过我生母段氏?”罗裳匀了口气,直到心窝子疏解过来,才问出这番话。
罗明赞伸手捋了捋胡须,那双精明的眼底微微一怔,他在犹豫。
复又仰头似在思忖,好半晌,缓缓而出:“也许有过,是在我和你母亲成婚那日。”
凤冠霞披,十里红妆,十多年前的罗明赞也是皎皎少年郎,也曾为红盖头下的段氏的容貌所震撼过。只不过后来,二人相背。这些年来,罗明赞心里一直藏着个秘密,一个不敢开口言说的秘密,时至今日,每当他看到罗裳,便会想到段氏,心里就更加煎熬。
罗明赞背手离开,独留罗裳在书房内。
罗裳今夜心情不佳,很快也离开了书房,回了暗香阁,便见到了久未见面的乳母永娘。
永娘见着罗裳了,便开心的笑了:“裳儿回来了。”
罗裳点头:“嗯,刚刚去了父亲书房,他交待了一些事,所以回来的有些晚了。”
今天赵氏欺负罗裳的事情,一回到罗家,云瓷就同她讲了。初始听了,便觉得气愤,后来又听闻是少将军维护了罗裳,这才心里平复不少。若是按照永娘以前的脾性,早就撸起衣袖同那狐媚子赵氏打架了,永娘最是看不起赵氏上位手段,哪怕会得罪赵氏,但为了罗裳也会义无反顾,就算罗明赞怪罪下来,顶多是罚她几顿板子,按照永娘的话来讲,她为了罗裳便能什么都不顾及。
罗明赞算不上什么磊落男人,永娘就担心他会借着交代罗裳的由子来欺负她。
“老爷没为难你吧?”永娘担心问道。
罗裳摇头:“放心,这些我都应付的过来,永娘不用担心我,我不是从前的罗裳,也不会平白无故受他欺负的。”
永娘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想到今天的事,便也忍不住开心:“那就好,幸好少将军护着你,也算是个称职的好郎君。来你暗香阁之前,我去对面的不染阁拜会了少将军,一番考究下来,奴婢发现这少将军也没世人口中那般淡漠无情,他还挺紧着你的,这不是让我给你带回了伤药。”
罗裳怔住:“这是贺西楼让您带给我的?”
他有这么好心?
疑惑之后,罗裳顿然醒悟,贺西楼紧着的不过是这身漂亮的皮囊罢了。
这副身子,容貌精绝,论是乔兰舟自己也会多注意两眼的程度,这贺西楼迷恋上也属实正常。
永娘笑得合不拢嘴,“是啊。依我看,这少将军是真的喜欢你,才会护着你,今夜还会以药相赠。”
罗裳点头,感叹一句:“也是,若不是这副好脸蛋,贺西楼也不会这般紧张。”
永娘愣了下,随即又笑了,一双浑圆的手拍了拍罗裳的手背,“是是是,我家裳儿天姿国色,乃是云州第一美女,这少将军迷恋之,再正常不过。所以啊,裳儿听我一句劝你该好好抓住这个好时机。”
罗裳看她:“好时机?”
永娘一双眼珠子朝着四下看了几眼,这才良言恳切道:“是该抓住这个时机,多与少将军同房,以待他日早日怀上骨肉,有了靠山,你在贺家便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也知道,因为贺罗两家祖上曾有过隔阂,所以…我猜你嫁给少将军后,贺家人也不会宽厚待你,所以你要自己争口气,现如今少将军如此护你宠你,你要留住他,最好能尽快怀上子嗣。一旦子嗣落定,贺家那些个人便不会再瞧不起你,也会念在你为少将军生下一子的情分上,对你以礼待之。”
她巴不得贺西楼永远别碰她。
不然,她会崩溃的。
生子这事,她根本接受不了,“永娘,这个孩子我生不了。”
永娘眉头一皱,担心问道:“为何?难不成…是那少将军…有隐疾,还是其他?”
是她有难以言说的难处罢了。
罗裳尴尬摇头:“倒也不是。”
永娘思忖片刻,故意压低声音,试探性问道:“莫不是,你二人过于内敛年轻,尚且不懂男女房中之事?”
永娘也太不正经了。
“永娘!”罗裳小脸登时红了,这声音颇有些小女儿家嗔怪的语气。
“其实啊,这些事永娘也有些许经验,裳儿也莫要害羞,若是又不懂尽可问我,我,”永娘见她这副难为情的模样,哪里是嫁作人妇的女子,想到这里,永娘脸色缓缓一变,又道:“难不成,成婚当夜,这少将军和你并未行周公之礼?”
罗裳伸手来捂着脸,支支吾吾开口,“当日我身子不适,没有。”
“那…少将军可有不悦?”
“倒也没有,就是说…说来日方才。”
话此一出,永娘笑了:“看来,少将军倒也是个体贴的男子,还知道疼惜自己的夫人。那后来呢,有没有?”
永娘凑过来,过于近了,罗裳内心里尴尬地无地自容。
她只想做个安安静静的美女难道不好吗?为何偏要生什么孩子……
就算要什么孩子也不会要贺西楼的孩子,她能忍住没把刀刃送进他胸口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了,现如今还要同他生孩子,那还不如用刀抹脖子算了。
罗裳不想回答,只好扯开话题:“这贺西楼没问您其他事?”
永娘成功的被偏开话题,这倒还认真回想了一下,“倒也没什么,只不过问了裳儿你的喜好,照我说啊,这男人一旦费尽心思打听一个女人的喜好,多半是入心了。”
对嘛,可不是,男人都好色。
罗裳漫不经心,给永娘倒了一杯茶,问道:“那他……都问了什么?”
永娘接过茶杯小口喝了一口,缓缓道出:“左右不过裳儿你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你喜好的吃食和小玩意儿。”
“这样啊。”果然是好色,为了解她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
另一边。
贺西楼在不染阁看了一会儿兵书,不过多是侍卫贺秋已经将买好的糕点端正放置桌面,“将军,这些糕点,是要现在送去暗香阁吗?”
他慵懒抬眸,扫了一眼那暗红色花纹裹体的木盒子,缓缓开口:“不用,你且去暗香阁将她接过来,就说本将军有事要同她讲。”
贺秋不解,望了一眼贺西楼,又看了一眼糕点盒子,抱手应是:“是。”
等到贺秋离开。
贺西楼起身,打开盒子,露出一盘精致的糕点,伸手拿了一块从中掰开。
是酸果蜜馅儿的。
不过多时。
永娘从暗香阁离开后,贺秋就亲自上门请了罗裳。
当时,罗裳正抹药,听说贺西楼找自己有事,倒也没多想,穿上外衫,挂上披帛,脖子上裹着一条雪色毛裘,这才暖和不少。云瓷紧随身侧,跟着一同前往不染阁。
到了不染阁,阁门打开的那一瞬儿,屋外的飞雪呼呼作响接连往屋内跳跃。
屋内很是暖和,越往里走,里面隐约传来淡淡的幽兰香,素来贺西楼就喜欢熏着这香,罗裳再熟悉不过了。屋内灯火通亮,贺西楼今日竟有闲情雅致研磨作画,身量极高,挡住身后徐徐的烛火,烛火将他脊背衬得高大伟岸,有那么一瞬间落在那张不羁洒脱的面容上,竟有几分挺阔飒爽硬朗的俊俏。罗裳一时看的愣住,后知后觉过来,这定然不是自己的真实感受,许是那真正的罗裳残存的意识,见着贺西楼便一时魔怔了。
他也注意到了罗裳,缓缓抬头,后背仿若有光,声音低沉略带了几分慵懒:“来了。”
罗裳觉得有些诡异,为何听着贺西楼这般自在的同她打招呼,竟有种一朝回到重生前和他在北疆快意生活相处融洽的错觉。
她轻咬着唇,藏在广袖里的手指微不可微地捏紧,“嗯。”
“你找我有事?”
贺西楼微微挑眉,手中所执之笔停顿片刻,漫不经心的摆头示意桌面上的一盒糕点。
他淡淡道:“听闻你喜欢这款糕点,便让贺秋去买了,”在落笔收尾之际,他又补上一句,“你今日受了伤,又受了委屈,听下人说你晚膳没吃多少,眼下定然是饿了。不如吃些你喜欢的,也好缓缓心情。”
这贺西楼,无事献殷勤,属实有鬼……
回想之前,他冷面放话不会在贺家护她,现如今,转变的也太快了些。罗裳一时接受不过来,难不成这副皮囊真能迷得他反手打自己的脸?
她可是太有魅力了。
不对。
是罗裳这副身子太有魅力。
罗裳倒也真的有些饿,走过来瞧了瞧,暗红色云纹的精巧盒子,她打开,便瞧见一碟糕点。拿起来尝了一块,初始之时倒也甘甜,微带酸涩,还挺好吃的。
贺西楼见她不说话,抬眸过来,就见罗裳端坐在桌前,吃得津津有味。
“如何,可喜欢这糕点?”
罗裳点头,“喜欢。”是她喜欢的酸甜可口的青果子馅儿的糕点。
说着,罗裳又拿了一块咬了一口,还未咽下去,就注意到贺西楼那莫名其妙的眼神。
为什么说莫名其妙呢,以往这副眼神,今天她看到了太多次。
那种带着缱绻、熟悉、深情的目光。
罗裳心里难免膈应得厉害,她虽不懂这种奇奇怪怪的眼神,倒也看得出贺西楼是真的喜欢这副身体,眼神也太肆无忌惮了些。
啧啧,男人,皆好色之徒。
贺西楼也不例外。
罗裳强忍着想要搓搓胳膊上鸡皮疙瘩的想法,拿着一块糕点试探性问了一嘴:“将军,要不来上一块?”
明知道贺西楼不会吃,罗裳也出于缓解尴尬,想也未想就说出这句话来。
贺西楼放下毛笔,眼底方才的情绪渐渐敛去。
这才将目光从罗裳的脸上,落在她手上的糕点上,脸上却覆盖上一层冷霜来,眼里似乎藏着事,好半晌喉头一哽:“不用。”
他不喜青果蜜酿糕点。只是…他喜欢。
罗裳喝了口热茶,故意避开贺西楼,思索一番,开口道:“将军,你原先不是说,以后不护我,可为何今日赵氏欺负我,你却给我撑腰?”
贺西楼唇角一勾,又执笔在宣纸上作画,冷冷回答:“你既嫁入贺家,便不再是罗家女,就算是欺负也只有我贺家人有资格,这赵氏若是教训你便是越界,我怎能由着外人欺负我贺家女人。”
罗裳愣住,心里清楚贺西楼向来恣意骄傲,任何人都不放在眼底,却又偏生护短心,既然嫁入贺家便是贺家人,若是欺负贺家人便是欺辱贺家门楣。
贺西楼心眼小,许是见她被赵氏欺凌,面子上过不去,便想要出手相救。
但是…这句话听起来,确实另一番意思,贺西楼说话也太难听了些。什么叫只有贺家人有资格欺负,把她罗裳当什么,物件?还是任意随人欺负的下人?
罗裳丢下糕点,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将军,其实如果你不会说话,可以不用开口。”他那些话,跟冰刀子似的,直往人心口上扎。
从前的贺西楼就是这般高傲不羁,直言直语向来含着利刃,伤人于无形。
乔兰舟也不惯着他,经常两个人就会发生口角,贺西楼向来以体势压人,而乔兰舟便是以理服人,后来被气得实在是没法子了,两个人便扭打在一起。打来打去,时日已久二人便厮混到了一起,成了好兄弟。
后来再遇口角,二人倒也不打架了,反倒是贺西楼越来越变得没脸没皮,轻轻松松三言两语都能将乔兰舟气得面色涨红。
现如今,没想到贺西楼还是这般毒舌。
到底是当年未改,还是藏着了。
她也想不明白。
贺西楼手中毛笔一顿,漆黑眸子扫了一眼罗裳,没有因为罗裳的话而生气,而是莫名其妙问了她一句:“糕点好吃吗?”
罗裳一脸纳闷,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这糕点是云州特产,是云州最有名的糕点师傅所做。等以后回了洛州,不一定还能吃到正宗的青果蜜酿。”
青果蜜酿确实是云州特产糕点。记得幼时,十三岁的乔兰舟随父亲乔义出征途中,曾经落脚过云州,因为尝了一口青果蜜酿糕点,从此便喜欢上这款吃食。后来乔义便带了一名专做糕点的师傅去了幽州,却因为那师傅技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