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午膳,依旧精致餐点满桌,依旧服侍奴才遍布。
孟斯鸠踏入门槛,禀一声“陛下”之后。
无人理他。
陛下把他当透明人,任他在进门处站着。
周遭奴才目光中只有陛下,没有什么小孟子,也无人去提醒陛下。
虽已入秋,但晴天偶尔温度骤爬如夏。尤其中午,火辣辣的阳光——刚好晒至入门处孟斯鸠身上。
养心殿室内的砖又是沁水砖,炎热时冒寒气,寒冷时冒暖气。
垂着头站立的孟斯鸠,感到——前身寒凉,后背热燥。
略有煎熬。
前额沁出冷汗,后颈渐起热汗。
陛下用膳罢。
从膳殿移步寝殿。
踏门而出经过孟斯鸠身旁。
孟斯鸠随陛下移动,原地站着调整恭身敬意方向。
再是数个宫女太监撤下餐桌上一切,膳殿比上一刻,空了许多人。
一红袍太监站孟斯鸠眼前,带来陛下的意思,“回吧。”
“是。”
孟斯鸠回到当值处。
无声无息过了一个月。
什么麻烦都没找过来。
真好。
农历十月。
偶尔路过御花园。
刚穿越来此的那天——入眼的还是春日抽出的绿梢,亭台楼阁显得异常精致。
现下,是黄树梢。
刚从松台宫当乐子回来,前路没什么正经事要赶。
孟斯鸠驻停片刻。
风卷着落叶,在他脚周,旋转两圈。
然后向远处散开,扬起细小沙尘。
有点儿迷眼睛。
孟斯鸠眼角都红了。
回厢房,扑被子上把细尘哭出来,睡一觉。
太后宫中有两株桂花。
银桂和金桂。
孟斯鸠这日被召过去收桂花。
“小孟子,这竹抄手你拿着。”泽鱼指引,“下手轻些,莫伤了树,把部分桂花敲下就行。”
孟斯鸠点头,拿起竹抄手。
太后在附近石凳上坐着,看他打桂花,边同他扯闲天儿。
这活儿不累——就动动手臂,那桂花簌簌落下,散到地面铺好的干净布匹上。
一摇,桂花如雨。
香的像泡在香水专柜。
太后见孟斯鸠边眯眼睛边打桂花,笑的很开心,“小孟子身形细挑,打起桂花,有如神话传说中嫦娥。”
孟斯鸠:…
那是吴刚的故事…
孟斯鸠稍稍停住手中,兜着桂花树转,抬头见哪边花更密,打均匀些,“太后娘娘说笑,小孟子最多一月兔,比不上嫦娥仙子。”
太后拉着泽鱼等宫女,笑他说话幽默。
“今年桂花开的很厚。”太后感慨,“打薄一半,也能有一大半继续挂树,满宫飘香。”
孟斯鸠不认得这桂花树什么品种。
只知一开银白色,一开金黄色。
比普通桂花香的多——连松台宫以外的附近范域,都能闻见沁香。
孟斯鸠直白夸赞:“好树!好花——太后娘娘精心打理,这树才繁花如雪!”
笑声一阵。
孟斯鸠望地面,布上已有厚厚一层,问询,“太后娘娘,继续敲么?”
太后点头,“可以了。小孟子干活利索。”
不用眼神示意,红袍黑袖的管事太监,就指示四个小太监上前,牵起布匹四角,兜起收集。
泽鱼扶着太后,从石凳起身。
四小太监将布牵过来。
桂花集中在布的中心,坠出圆弧形。
戴着护甲的手捻起一些桂花,太后赞道,“不错。”
泽鱼指使小太监,“一部分最好的筛选出来,即刻做鲜桂花宴。其他的——晾晒后,分装保存。”
小太监们:“是。”退下去做。
“等等。”太后发话。
那些牵着布的小太监止住,返身,静候。
太后:“哀家亲自来筛最好的。”
“这…”太监们都迟疑,此等琐活交给奴才们做就好,不敢烦太后亲自。
太后:“恰好闲情。”
众人:“是。”将筛网,净盘一类备在石桌。
“泽鱼,小孟子。”太后唤道。
孟斯鸠,大宫女:“在。”
太后:“近前来,一起。”
两人恭敬:“是。”
孟斯鸠观察,太后挑的两朵米粒大小的桂花,是何品质——依此参考,开始挑选,比较安静。
太后嘴碎,不安静,“这树不像季桂,只在深秋才开一阵花——一年的蓄力都于此时勃发,香的醉人。”
泽鱼:“是。”
太后:“陛下小时候儿,就爱吃桂花做的糕点。小时候儿不像现下这么繁忙,总是缠着哀家在桂花树下,闲坐一个下午,嗅桂花香气。”
孟斯鸠:“是。”
太后:“挑出最好的,即刻做桂花宴。剩余的烘干,分装,松台宫留些,其他赠给各宫。干桂味道馥郁,后妃各宫在陛下前至时,用来熏香沐浴也好。”
泽鱼:“是。”
太后絮絮叨叨很开心。
孟斯鸠和泽鱼打配合,从不让太后的话掉地上一句。
很快选出,冒山尖的两碟盘,最好桂花。
小太监端碟盘去小厨房,开始做桂花宴。
孟斯鸠继续站太后身边,兜圈扯闲。
一抬眼。
见闲服的陛下朝这边来。
众宫女太监跪下行礼。
“起来罢。”
太后:“陛下忙完了?”
“儿子忙完手头,便过来了。”陛下,“没让母后久等吧。”
泽鱼轻声:“太后娘娘,小厨房那边已备好餐食。”
太后满意。
“来——又是桂花季节。”太后于众人前,带着陛下去膳殿,“陛下尝尝今年的桂花宴。”
陛下:“再好不过。”
膳殿落座。
太后欢欣,“陛下可先尝尝桂蜜豆沙,桂花糍粑众甜食。”
泽鱼为太后布菜。
孟斯鸠没得准允,不上前。
有三灰白太监近处侍候陛下。
陛下品过。
太后期待询问:“如何?”
“母后宫中的桂花,自然能做出最好吃的桂花餐点。”陛下。
太后欣慰,“陛下为家为国,处理政事,多日未见,竟是有些许清瘦。”
掀眼看向,陛下身边的灰白色袍子,语气略冷,“是下面太监没照顾好陛下么?”
三灰白袍子跪下,“太后娘娘恕罪。”
陛下隔袖轻扶太后手腕,“一切安好。政务过忙。”
下道汤食。
灰白袍子得应准,起身继续为陛下,精致瓷碗中舀入三只圆滑白团。
稍烫。
太后八卦,“据后宫妃嫔来哀家这儿请安,闲天儿发觉——陛下从中秋往后,将近一个半月,鲜少往后宫去。就去了三次皇后那儿。”
陛下错开话题,“不是元宵,怎么会有汤圆?”
勺子轻戳——黄蜜桂花馅儿,流出白软外皮。
太后的思路被带跑,“不过是简单吃食罢了,什么节什么日不能端上桌儿?”
“好吃。”陛下点头,“甜。”
太后笑着,“那多用些。”
“秋栗子应景。”太后对某瓷盘,“陛下喜欢食糯栗子,哀家喜欢食粉栗子,做了两盘,裹上鲜桂花。应是好吃。”
陛下点头,灰白太监便两种都布上餐碟。
太后:“小孟子。”
孟斯鸠:“在。”
“来,近前来。”太后唤他。
哦耶,又有好吃的!
孟斯鸠恭谨上前。
太后赏给孟斯鸠栗子糕,边道,“今日桂花,都是你敲下来的,也吃点儿。”
叮啷
银箸放下轻击瓷碟的声音
孟斯鸠小心看过去——陛下冷着脸把正用着的栗子糕,放下。
太后也闻声,问道,“可还是用不惯粉的?”
“恩。”陛下。
太后:“那便不为难自己,用些喜欢的就好。”
“恩。”没有波澜。
“来,小孟子。”太后继续给他糕点。
孟斯鸠迟疑片刻,展开手心。
栗子糕存留暖暖的温度。
太后真是个大大大大大大大好人。
好香,好想现在吃。
孟斯鸠看着手中——棕色长条块状的栗子糕,裹一圈新鲜桂花。
见陛下不再动箸。太后问:“陛下,是…”
“母后。”陛下,“儿子饱了。”
太后:“哦。”
补充,“平日还是要多吃些,过于清瘦,哀家也心疼。”
陛下微点头,没应。
餐罢。
太后:“难得你有空闲,陪哀家坐院中闲散片刻?”
陛下同她往院中,石凳落座。
宫女端来两茶盏。
泽鱼:“陛下,太后娘娘。鲜桂花和蜂蜜,不经久泡——故提前将花与蜜,放置盏中,需饮用时再兑温水,不会激出花瓣苦涩,又能保留蜂蜜养分。”
太后同陛下聊了些小时候的事。
陛下思绪有些不在线的样子,时常经提醒才应答。
太后看陛下有些累了,“陛下用完茶,就早些回养心殿罢。”
陛下未多言。
太后示意,泽鱼提起石桌儿上的秀气砂壶,于太后盏中注入温水——蜜在水中登时一缕一丝状,随碎花打着转,待水平稳,丝丝缕缕的蜜也完全融化,剩桂花沉沉浮浮。
太后不大满意,三个灰白袍子太监近期未照顾好陛下,看了眼孟斯鸠,“小孟子,你常近侍奉陛下,你来为陛下盏中注水。”
三位刚要上前的灰白袍子一愣,相互看了眼——无奈后退,空出位置。
孟斯鸠前去,提壶注水。
水流至一半。
“停。”
时隔一个半月多,陛下第一次对孟斯鸠出声儿。
孟斯鸠不敢造次,抬起壶嘴——原来的弧形水流,戛然收止。
“你退远些。”陛下语里含冰,“一个男人,香粉饰花,令人厌烦。”
后面几字像是挤出来的。
孟斯鸠:?
我哪里搽香粉了?我哪里饰戴花了?
北慈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拉你去当站点行李检测的警犬,大半都过不了你标准吧!
太后也疑惑,看向孟斯鸠。
忽然明白她儿子何意。
笑道,“呵呵呵。小孟子敲打桂花时,淋了一场桂花雨,才全身熏染上浓郁花香,一些花瓣落头发还未清理。”
又不解,“陛下不是喜欢桂花味么?”
略空一会儿。
陛下启唇,“喜欢母后宫中树周围的桂花味。不喜欢一些人身上染的桂花味。”
嫌我就嫌我呗…
还【一些人】【一些人】
孟斯鸠搁放下砂壶后,身撤远了些。
“哦。”太后对泽鱼吩咐,“既是陛下不喜欢人身上沾染桂花味——那些分装桂花,就直接遣到御膳房分部,和较大些宫的小厨房。”
泽鱼福身,“是。奴婢这就去对他们重新嘱咐。”暂离。
可能稍微看出,今日的陛下同往日不同——不太让孟斯鸠近前侍候。
太后:“要不,遣小孟子正式来松台宫中做事?”
继续,“这些日,小孟子陪哀家扯了不少闲天儿,消了不少烦闷——不过总是把他从大老远召来,还是不太方便。落松台宫,怎么都更轻松些。”
“好。”
太后也没想到她儿子这么快放人。
语气欣喜,“来,小孟子,以后你就是松台宫的人了。”
孟斯鸠恭身上前去。
“这么急?”语气平平。
恩?
孟斯鸠不明所以,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