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棘想过这个问题，她甚至清楚地知道，这么做无异于将她耗尽心血建立起来的理想国摧毁，她所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她从始至终所有的抗争、所有拼着性命的战斗，都将成为泡影。

不会再有所谓南方女王和她的理想国，所有人或是成为新纪元里的一部分，或是留在旧时代被遗忘。

而她自己——

她甚至不知，到了那时自己究竟将以怎样的身份而存在，因为她是干预历史的人，也即是说，她自己就是需要被修正的一部分，而当一切被改变后，那段被修正的历史将不复存在，或许连同她一起，都将被抹去。

但她知道，只有她和几个同伴知道，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事实上自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与编号011已经假设过无数种可能，但除了这条路，没有任何一种可能，能够成为解决问题的方法。

“有一件事我必须与所有人同步。”

白棘沉声开口，那个她始终在意的疑惑，终于在过去多日的讨论中有了答案，这也是她最终决定将这个干预时间线的计划进行下去的决定性因素。

“我想，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从我们身边的许多迹象能够看出，主神意识对时间线的渗透已经开始发生，已经有越来越多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事物，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时间线上。”

是的，西比尔的出现、那个不存在的冰川、埋葬着龙骨的陨落荒原、荒原上曾出现过的龙族……这一切匪夷所思的现象，都在向她们揭示着同一个问题。

不知为何，时间线已经开始陷入紊乱的状态。

已经有其他时间线的生物、人类，甚至是一整片区域出现在了另一条时间线上，这就意味着，不同时间线之间已经开始互相影响。

而这，决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时间线之间正在渗透，有一天甚至可能会互相融合，若真到了那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超载的生存空间是否将被高维物种瓜分？低维物种又将如何生存？时间线的悖论要如何修复？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个融合过程究竟需要多久，一个月，一年，十年，一百年？都有可能。

他们必须要尽快采取行动来做出应对，且不说主神意识究竟会在何时再派出下一批入侵者，就只单说这开始异变的时间线，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无需过多解释，在座的参会者听到这里就已经猜出了利害关系，也瞬间明白了当下抉择的重要性。

白棘的判断没错，如今已经到了必须要抉择的时候，这是两条时间线所有物种共同的抉择，没有任何人、任何物种能够代替其他物种作出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决定。

议事厅里沉默良久，有人在极小声地交换着意见，见此情形白棘便也坐下，并未开口催促。

过了许久，女王蜂第一个打破沉默，率先开口：

“虫族上下同意开启干预行为，后续出现的任何可能性，我们都愿意接受。

如今签订任何形式的契约，都无法避免未来可能会被修正的结局，那么我会在所有虫族的基因里刻录特殊信息素，以永久保留‘必须合作‘的本能，这也将成为未来任何时间、任何情境下，虫族都将本能选择与人类合作的前提。

若那一日终将来临，那么无论我们是否丢失了记忆，我仍然请求你，南方女王白棘，能够遵循今日的承诺，将我们中所有愿意开启新生活的同类，安全地送到新的世界。“

女王蜂郑重地，一字一顿地将这段话说完，她闭上蓝色的双眸，面容之上有痛苦的隐忍之色，似乎是在竭力用意念控制着虫群，将特殊的信息素释放到虫群的基因里。

几乎是同时，编号011亦是接收到来自硅基位面的信息，所有硅基生命体已经通过了集体决策，将会议最终决议写入主机的底层协议中，这样就能够保证，即使历史被时间线自动修正，但刻录在底层的协议仍将作为文明默认设置而永久保留。

白棘不觉有些动容，这些被刻录在基因里的协议，让虫族、人类、硅基生命体紧紧联系在一起，让合作成为本能，即使明知这场会议、这个决策终将被遗忘，可仍然立下誓约。

这是铭刻在宇宙规则之外的、来自生物本能的信任。

她静静等待着女王蜂，直到后者重新睁开双眼，白棘对着她郑重地点头，口中亦是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誓言：

“承此誓约，我必将永远遵守，只要，一息尚存。”

接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多，硅基位面做出了决议后，就再无更多时间，见此情形便先行退出了会议。

白棘转向阿维侬，还有其他被邀请参会的人类，一边用眼神征询着他们的意见。

就算是身为人类的女王，但人类与虫族、与硅基生命体完全不同，每一个人类都有自由意志，他们不受集体意识的统一和束缚，更不受本能禁制的影响，这也是这次会议中，白棘特意邀请了人类多方代表前来参会的原因。

阿维侬刚与北方几个领主商议完毕，在此之前她已经只身通过空间裂痕重回中世纪，带着十二位荣誉骑士的遗骸，亲手将他们埋葬在诺森怀特家族的墓地之内。

如今北方诸事也已经步入正轨，阿维侬这才有了些时间来顾及主神意识的事，刚才与其他几位领主商议，北境的骨血中流淌着无所畏惧的本能，他们亦绝不会龟缩着恐惧于主神意识的力量，所以最终，几位领主一致同意开展行动的部署。

而被邀请而来的其他南方领主、科学家团体、民主代表团，亦是做出了各自的选择，现下行动已经是迫在眉睫，即使要承受越来越陌生的世界，即使最终要做出选择，可也再无其他路可走。

南方已经退缩了无数次，可每一次退缩换来的只有更残酷的侵略，如今再也退无可退，而南方众人早在白棘成为女王，决定战斗的那一刻起，也已经用手中的投票和之后的行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决议一致通过，无论未来将会被如何改变，可这一刻，人类、虫族、硅基生命体，在共同的敌人面前，竟达成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白棘郑重地，应下了这个誓约。

确定了最重要的一项，接下来便是参与人员的确认，白棘和编号011已经确定参与，考虑到此次行动特殊，其他人是否愿意参加，也需要征询自己的意愿。

到了这一步，白棘仍是开口提醒：

“这次行动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我需要每一个与我一同前往干预时间线的成员，都必须资源做出选择。

首先，我无法保证每次穿越行为的安全性，事实上在我们的预测中，这样的行为将面临比以往多出百倍不止的危险，而这也将让每个参与行动的人——我们暂且称为跃迁者，我们都要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

理论上我们作为跃迁者，是能够携带叠加的记忆进行穿越行为，但除了跃迁者之外，其他留下来的人却会被修正行为改变记忆。

极有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是，当我们任何一个人在行动过程中死去，那么在原有时间线上，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因时间线修正行为而逐渐忘记这个人。

他将彻底消失，他的存在也将永久性地被抹去，他的过往、他的亲友爱人……他将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般，被彻底抹杀。

所以，我们希望参加这次行动的每一个人，都需要提前知悉这一切，参加与否，选择权在你们的手上。“

白棘把话全部说完，她的音调前所未有地出现了凝重之感。

本身所谓死亡只是关乎个体的消散与否，就算是自身永远凝滞在了死亡的那一刻，但那些死去的人总会有人记得，总会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曾存在的印记，至少，死去的人绝不算“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这一次不同，一旦在行动中死去，遵循时间线的自洽性原则，这个在历史中死去的人，他就不应该出生、就不会存在，所以在所有相关时间线上，个体的存在都会被彻底抹杀。

这样下来，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确已经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

彻底不存于世，亲友爱人会把你遗忘，你的一切痕迹将会被彻底抹除，你曾生活过的小屋、你童年时画出来的绘本、你曾陪伴父母的点滴温情、你与挚爱之人厮守的每一个瞬间……有关于你整个人的一切，都将被时间线抹除。

很少有人能够割舍掉这一切，就算是死亡，也不甘心自己曾度过的生命被彻底否定，彻底变得没有意义。

并且，由于时间线自动修正，除了跃迁者之外，其他人将不再记得这件事、这一群人。

即使是幸免于死亡，可只有跃迁者能带着所有叠加的记忆生存下去，其他人或许会因记忆被合理化而在新世界里生活得很好，但跃迁者，才是那些需要面对完全陌生的世界的人。

他们要面对不再记得自己的爱人和至亲，要适应一个或许不再承认他们存在的世界，要了解所有新的规则，因为那些规则并不会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之中，更要笨拙地，重新适应每一条规则。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白棘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这次只有她与编号011二人参与，也会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她停下了话音，静静地立于王座之上，等待着议事厅里众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