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寝室外就早早响起了孩子们的窃窃私语：
“老师们今天就要走啦？”
“嗯……”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
“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听不见！”
“我说！我——唔唔唔唔！”
屋内的夏迩梦到自己被小喇叭包围了，被吵得梦里也在蹙眉，不安地翻了个身，却是仍旧没醒——昨天那场通宵和高度紧张的破关经历耗尽了玩家们的精力，上铺的两位美女也都还没醒呢。
外面又有一道男声响起，凶巴巴地，却使着气声招呼孩子们：“小声点，老师们还在休息！”
孩子把捂在嘴上的大手扒拉开，对方手心洗不掉的酒精味让他“呸呸呸”了好几声，末了也学他用气声，继续回答小伙伴的问题：“我——准备——好啦——”
一觉睡到九点，三人总算攒够了精神。昨儿问小朋友们“惊喜欢送会”是怎么个“惊喜”法，那群小崽子们嘴都闭得严严实实，只含糊说精心准备过，不会让老师们失望的。
夏迩几步走到门口，余光瞥见窗帘外十多个影子人头攒动，还听到有个孩子忍不住小声惊呼：“老师们要出来啦！”
夏迩：……其实不是很想开门呢。
深吸口气，对可能到来的惊喜做了个简单的心理预设，一鼓作气拉开房门。
“伟大的托伊，勇敢的托伊！打败了坏蛋，救出了生命！”
“孩子的眼睛，娃娃的手臂，看哪里呀——看哪里呀——”
“我们拥抱伟大的托伊！”
十几个小朋友齐声唱起儿歌，一边唱还一边用手打着拍子，尽管如此，歌声依然千人千色，跑调跑到了太平洋。
唱罢，小朋友们眼睛亮亮地望着夏迩：“夏老师，好听吗？惊喜吗？”
“好听，惊喜。”夏迩挨个儿摸摸脑袋，心里暗暗吐出口气——幸好他早有准备，要不然恐怕会再度昏睡过去。
“哇啊啊啊啊！”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炮仗一样在耳边炸开。
夏迩面瘫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白大褂医生笑得扬起头。
叶子和罗北北也从寝室里走出来，揉着眼睛：“大家都在啊。”
托伊领着他们朝楼下走去，说趁今天周末人多，一起把剩下的玩具处理一下。走到活动室，里面不出所料已经被收拾好了，假人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把几台缝纫机搬了进来，见到托伊他们，掐着嗓子忸怩道：“你们来啦，别客气，随便坐。”
玩家们战战兢兢地坐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竟从对方平坦的脸上读出了几分羞涩……
孩子们，不，现在应该叫成年小哥哥小姐姐，也挨着他们或站或坐，给这些怨气薄弱的玩具们制作新的身体。
——是的，这些怨气薄弱的玩具们还暂时需要从小型布娃娃过渡一下，怨气重的早都提着刀到处跑了。
大家一起缝制布娃娃，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孩子们都很是兴奋，做自己手上的也就算了，还不安分地去看别人，叽叽喳喳地说小话：
“呀嘿，女娲捏人！”
“什么啊，你缝的好丑。”
“你做的就漂亮了？”
“哼！”
……
豆豆笑着把做好的布娃娃举起来给轩轩看：“轩轩哥哥，我做的娃娃好不好看？”
男生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然后悄咪咪望向布娃娃后面那张笑靥：“好，好看……”
或许是因为手艺不错，这群孩子的长相都特水灵，且注入玩具们的意识后，外形都根据各自的性格进行了微调，夏迩一时都有点分不清谁是谁了。
一个拿着头绳的小姑娘跑过来，请几位老师替她编头发，罗北北欣然应允，给她认认真真打了两根短短的辫子，衬得那张精致白皙的小脸更加乖巧。
罗北北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真好看，你是铃儿吗？”
“不是呀，我是小雪~”小姑娘歪头说，“老师们这就认不出啦？”
“什么！”罗北北大惊。夏迩从惊讶中回过神，失笑：“挺好的，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性别嘛。”
……
他们忙了大半天，做了不少，周扒皮托伊终于肯开金口：“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儿，辛苦各位老师了，下面请随我到后院，欣赏孩子们准备的节目。”
“节目？”
三人好奇地过去，众人围成一个圈。此情此景，玩家们不免又想到了第一天来到福利院的情景，那时候他们还有六个人……
叶子用仅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安慰：“只是个游戏，忍忍，就快出去了。”
夏迩勉强装出个笑容，看孩子们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有的讲故事，一个接一个走到圆圈中央展示才艺，就连辰辰也上去和轩轩来了段街舞，说自己之前偷偷跟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学的。
蓝天、绿草、阳光，他们从阴暗的垃圾桶走出，抛弃残缺的躯体，第一次像普通的孩子那样跑跑跳跳。
欢声笑语不断，夏迩心中却有些复杂：这里的玩具得到了新生，其它没有被注意到的呢？现实生活中被抛弃的玩具和残疾孤儿是否有相同之处？人们能意识到自己不负责的行为将对孩子造成怎样的后果么？
如果这些玩具不是玩具，如果他们真的是孤儿……庄周梦蝶，亦是蝶梦庄周。
“夏迩，”男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见他回神方才改口，“夏老师，罗老师，叶老师，‘欢送会’结束了，我带你们去拿实习证明。”
他们跟着托伊回到医务室，后者从抽屉里拿出三份文件，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辛苦。”
“啊，总算结束了！”罗北北拉开大门，门后是看不到头的白色。
叶子跟着她走进去，大门缓缓合上，周身的白光逐渐明亮，将她们包裹。
“呼——”两人闭上眼睛，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
熟悉的电流声响起，接着是游戏通关的机械音：
【恭喜通关！评分……零……奖励……恭喜叶子、罗北北通关游戏……】
游戏继续播报着喜讯，她们却完全感觉不到逃生成功的喜悦了——夏迩呢？夏迩还没出来！
顾不得考虑危险，两人转身，趁门还没有彻底合拢，赶紧回去找人！
谁知再次返回福利院时，里面却仿佛换了一个世界，明明环境依旧没变，水杯尚有余温，但竟是丝毫找不出人的踪迹。
不光是夏迩，所有的孩子，老师，医生，都如凭空蒸发一般，通通消失了。
“扑通！”
叶子耳朵尖，忽地听见楼梯间的某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忙拉着罗北北跑过去。
“没有，为什么没有……”楼梯间干干净净，阳光里的灰尘颗粒静静流淌，刚才的声音好像只是幻觉。
“叶子姐，怎么办啊……”
来自门外的吸引力越来越强，再不离开，门就要永远关上了。
叶子深深看了一眼福利院，叹口气，和罗北北一起离开了副本。
夏迩绝望地在楼里狂奔，天杀的托伊，给其他两个人的都是实习证明，凭什么给他的是聘书啊！
他退无可退，躲进一间拥有前后门的教室，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教室外，托伊温和地劝他：“真的不愿意留下来么，我们都很喜欢你的。”
夏迩：“那可以不提着斧头追我吗！”
男人掂了掂手里的消防斧，摇摇头：“不可以哦。”
骗子！夏迩愤愤地想，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后门移动，琢磨着跑去活动室夹带点“人”质，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孩子们还在外面嚷嚷说舍不得他，让他留下来，分明就是和那个骗子串通好的，软硬兼施。
夏迩看准时机，撒开腿就往楼下冲，求生的意志在心中熊熊燃烧，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扑通！”
他猝不及防踩空，咕噜噜滚完后面的路程，躺在楼梯间地板上不省人事。
托伊紧跟着追来，看见好端端一个美人摔得不省人事，额头还撞出个红包来，笑得乐不可支。正欲上前抱起对方，却是自头顶的虚空传来一道声音，虽然温润动听，但压迫性十足。
“他已经顺利通关了。”
“不，我可没签字，他是我的。”
那声音微沉，释放出更加强悍的压迫气息：“胆子大了不少。”
托伊被这股气息逼得站都站不稳，仍噙着笑，戏谑道：“你不也觉得他有趣？别忘了，我可是有你的一缕意识！”
“呵，你倒是提醒我了。”
那道声音轻笑一声，下一秒，托伊的表情重新归于僵硬，眼神变得无机质，俯身抱起地上的夏迩，一步一步，动作机械地将他送到了门外。
“……后会有期。”
压力消失，福利院里重又恢复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