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听不见琴声?”思无眠疑惑问。
“墨公子已被温良辰炼作阴尸,恐怕体内有着类似蛊一样的东西,所以才能感应到。”
话音刚落,禁室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几人不明所以,连忙出了禁室,只见外面也是同样的景象。
天地间光线骤然全灭了。九霄黯,大地昏,山间树折狼虎奔,更有邪风吹动,扰人心神。
“这是怎么了?”思无眠看向遥远天际最深处。
沈鹤霜道:“冥夜幽幽,鬼门大开,莫非是定渊出事了?”
南宫玥想到定渊是何作用,又困着何物,不由心里一紧。“沈掌门,定渊有乱,我们必须得过去一趟。”
沧灵都的弟子很快放上夜明珠,仙门上下明光照起。
见沈鹤霜还在考虑,柳微缘道:“沈掌门,你们放心去吧,蔺渊交给我就好。”他说着,看向墨无俦,“阿遥,你先随无眠仙君去休息一下。”
“不用。”墨无俦道:“舅舅要做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思无眠道:“无俦,青衣散人大概是想到救墨三公子的办法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墨无俦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柳微缘,方点了下头。
沈鹤霜见几人已有打算,也不再多虑,道:“定渊事关天下苍生,绝不可出什么岔子,玥公子若有此意,便与老朽一同前去!”
南宫玥与沈鹤霜两人,很快离开了沧灵都。
一名弟子将禁室的明珠催动,照亮了里面,退了出来。
柳微缘进了禁室,合上了门。
珠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墨蔺渊的身形,他两眼翻白,将头往后仰着,抵着墙壁。呼吸急促间,胸膛剧烈起伏不停。垂落的双手指甲又长了,只是这一点柳微缘并不能看出来。
一团轻盈的青光缓缓扑向墨蔺渊,柳微缘使了个指法复杂的灵诀,强行让眼前情绪不稳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有淡淡的药草味在禁室扩散,柳微缘神情未变,似乎下定决心孤注一掷。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命换一命。
外面电闪雷鸣,不一会儿便传来哗啦的雨声。像是被风吹赶着过来,雨势如注,倾没天地。
雨淋风,风吹雨,打湿了走廊。
思无眠往里退了退,一挥袖洒落了雨珠。这一退,他撞到了墨无俦。
墨无俦稍微扶了扶他的背,嘴角刚扬起,想到柳微缘如今在禁室艰难替蔺渊摆脱阴尸身躯,又沉了下去,“无眠,你觉得,扶风道长会不会有办法救蔺渊?”
“这,”思无眠思索着,认真道:“我不确定。不过,依柳公子的修为,应当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院中满枝绿叶低垂,雨势太大,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夜幕已悄然降临,光线昏暗,思无眠望着远天那一抹诡谲深色,“玥公子同沈掌门已前往定渊,希望能成功阻止这场祸乱吧。”
他的话被风吹散,一时竟有些缥缈虚无。
雨珠成线,雨线成帘,落入人眼中一阵涩意。
谢以令用力眨了眨眼,挤出眼中雨水。
这场秋雨来得及时,又不及时。
定渊周围一时温度下降不少,却也裹风挟雨,吹得人身形摇晃,视线不清。头顶是震耳欲聋的雷鸣,脚下是如履薄冰的地狱。
温良辰掌心黑气凝聚,化作强力朝南宫赐袭去。
南宫赐脚下那处结界受此一击,终于撑不住陷落。他反应极快,连退两步。不想此时的运气奇差,落地处再次陷落。
南宫赐一只脚已经掉了下去,他手腕一动,握住碧落剑身中间,想由此挂住。
谁曾想差了一截,碧落穿过了那处空白。
失重感只存在了两秒就消失了,南宫赐抬头,看见一只青筋隐现的手。
谢以令一手死死抓住碧落,一手握住南宫赐手腕。
“别动!”他低声道:“我拉你上来!”
他手上一使劲,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轻响,两人同时愣住。
“谢辞,”南宫赐冷静道:“你先别动了。”
谢以令看着自己脚下隐隐破裂的结界,放轻了呼吸。
一颗雨珠从他的额头缓缓流到鼻尖,悬挂了一会儿,“啪”地滴在结界上,像是穿石的最后一滴水。
“完了。”谢以令面无表情道。
话音刚落,谢以令身子一陷,两人一齐朝下掉落。
谢以令下意识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手中握着的碧落何时不见了。他的手腕被南宫赐用力握住,顺着拉扯的力道靠近了对方。
南宫赐抱住了他。两人衣衫尽湿,几缕湿发贴在脸上,起了些痒意。脚下忽然有了踩地的实感,原来是碧落载住了他们。
南宫赐御剑,堪堪停留在半空,欲乘着热浪直上。
一只扒在山壁上的恶鬼跳起来,差点抓住了南宫赐的衣摆。然后“噗通”一声,没入岩浆中。
阴蝶堵住了入口,正与温良辰周旋的顾桓之注意到,用灵力画了张符咒,打向蝶群。想要驱散它们,让南宫赐他们顺利上来。
阴蝶振翅散开,却又很快重新聚堵在那里。
“师尊,冲过去,我来对付它们!”谢以令盯着那些阴蝶。
南宫赐应下,对准那处缺口飞了过去。
谢以令指尖赤光环绕,他微向前一步,稳稳踩着碧落,双手合一,聚集了灵力。
碧落穿过蝶群,发出“滋啦”一片噪音。
火光后,谢以令与南宫赐完好无损地回到结界上,只留了地上一片阴蝶残迹。
定渊上的结界开始崩坏,谢以令对顾桓之喊道:“顾师弟!快走!”
顾桓之也不耽搁,他躲开温良辰连续打来的几团青色骷髅状邪气,飞身离开结界。
但温良辰又怎么会让他们轻易脱身。他紧跟在三人身后,一伸手抓住了最末的顾桓之的肩膀。
顾桓之偏身跟他打起来,两人掌心相对,两拳相抵,纠缠在了一起。
谢以令回头看见,“师尊,我去帮忙!”他说着,便使出符链,朝两人挥去。
顾桓之早有预感,他突然扑向温良辰,擒住了他的一只手,让符链顺势缚住。
温良辰挣了挣,发现挣脱不了,反而握住符链,在手腕上缠了两圈。
他用力一扯符链,谢以令脚下晃了晃,险些被他扯了过去。幸好南宫赐扶住他,站稳了身形。
下一刻,结界终于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南宫赐对谢以令道:“谢辞,先走!”
可符链还被温良辰拽在手里,谢以令力不及他,一时拿不回。索性收了灵力,符链也随之消失。
南宫赐趁符链消失,温良辰愣住的那一秒,一掌打去,正中心口。
温良辰被这一掌震开,口中一股腥味涌起,来不及压下,便吐了出来。
顾桓之学着南宫赐在岩浆上御剑,这里温度高了许多,他感觉自己身体的下半部分被烤得干燥炙热,上半身却冰凉湿透。
“顾玄!”顾子衍在下方看得心紧,“快回来!”
他目光原本是朝着上空的结界,待结界消失,又跟随顾桓之掉落的身影一起往下。
在看见顾桓之乘剑安然无恙时,松了口气。
“顾玄!”顾子衍语气比先前更加严厉,“我叫你赶紧回来,听见没有!”
顾桓之当然听见了,但是听见了他也得装没听见。
定渊此刻遍布了恶鬼的黑影,岩浆一遍遍冲刷过它们的身躯,甚至托着它们往前流去。
定渊的出口在一道狭窄的地缝。恶鬼一旦越过,便再难收回。
温良辰没了符链束缚,又受了伤,整个人开始往下掉。他双臂微张,仿佛放弃了求生。
谢以令心里甚至生出些期待来。
可惜事与愿违,一道红绫从上空使来,在温良辰腰上牢固地缠了几圈。
谢以令连忙看去,只见山壁上,一名女子稳定那处,如悬崖峭壁上生出的一朵红梅。
她额上朱砂格外醒目,双目冰冷,睥睨众人。
是花解雨!
温良辰笑了一声,他被花解雨救起,脸上露出一丝遗憾。“还以为我就要命丧于此了,倒是让诸位失望了。”
谢以令重重鄙弃一声,“呸!”自重生后,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稚气模样。
南宫赐以灵力御剑,化作千万剑刃射向山壁上的两人。
花解雨挥袖,长袖柔软却百击不破,次次躲过剑刃,但终归有躲避不及之时。
她垂眸看着手臂上一处割伤,红唇微启:“这一剑,我花解雨记住了,来日必十倍奉还于扶风道长!”
谢以令凌声道:“何必来日?不如今天就算清!”他说完,默念了几句咒语,十指翻动。
温良辰双眼微眯,看出谢以令所用法术分外熟悉,竟是他用来驱使阴蝶的那套。
“哗啦”一阵蝶翼飞动声,黑沉沉一片压来。
“走!”温良辰冷声道。
花解雨携着他,两人从山壁上飞上去。
阴蝶追赶着,触碰到二人,化作一团明火。
花解雨停在一处空地,用长袖将二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裹住。阴火虽在上面燃烧,却也碰不到肉身。
“灭不了。”花解雨简洁说完,当即抽到斩断长袖。
红绫挥舞,在蝶群中旋转。那些阴蝶纷纷附在红绫上,烧不掉,吹不灭。
温良辰脱了身,目光发亮地看向花解雨:“你以前,可听过谢以令这号人?”
花解雨神情淡漠:“没有。我查了下,至今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不过,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的确是个棘手的人物。”
“他不愿归顺我,”温良辰说完,忽然低声笑了笑,“不愿归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花解雨毫不留情地提醒他,“没有灵器,你的大功根本练不成。别忘了,他身边可有那南宫扶风。”
温良辰一瞬间收了笑容,神情阴冷:“对,灵器。雁展那里怎么样了?”
花解雨摇了摇头:“有鬼怀慈镇守灵器,他拿不到。”
正说着,雁展捂着腹部从另一边出现。
看见两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大概是猜到自己没得手了。
温良辰勾了勾唇,到没生气,“走吧,就看他们怎么解决定渊一事了。”
谢以令见温良辰等人逃走,跟南宫赐也飞身追了上去,谁知刚到悬崖上,突然听见一道惊慌之声。
“月儿!”随着鬼问心一声呐喊,而后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纵身跃下。
殷风月手持的断恶迎面缠上鬼问心腰间,一股强力打去,竟直接将他飞震回上面。她闭上眼,直直坠落下去。
谢以令与南宫赐猛一回头,正好看见殷风月一身红衣如枫,在滚滚岩浆中凋零。
定渊下是有去无回的必死之地。鬼问心踉跄几步,没有摔倒在地。他长伸向外的手定住,没有收回。双臂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似乎想把谁揽入怀中。
“轰”一道火舌涌出,像在咀嚼着什么,食到兴处,发出“噼啪”的愉悦声,而后又平息了下去。
有细细的金光被热气冲上来,它慢慢地往上,又慢慢地靠近鬼问心,消逝在他虚抱的怀中。
谢以令愕然看向南宫赐,“这是?!”
南宫赐也不知内情,定渊位于不定世,几乎自结界布下便从未出事。
所以,其余仙门的人也并不知道,一旦结界破裂,需有人献祭才能重新封上。
“月儿。”底下流动的岩浆生出层层虚影,模糊了鬼问心的视线,他眨了下眼,眼前顿时清晰。
几乎是殷风月刚跳下的那一瞬间,南宫玥跟沈鹤霜便赶到了。
前拥后挤的恶鬼只差一步就能脱离阴司泉管控,却在最后一刻发现结界重新出现。原本感受不到岩浆滚烫的魂躯,此时如在油锅中,煎熬难耐。
“啊啊啊——”恶鬼惊天叫,很快被一个浪打来吞吃掉。接连的恶嚎响起,淹没,直至定渊恢复如常。
下了许久的雨,也在这时停了。
鲜红的岩浆源源不断地往前淌,不知尽头。
流势平静,甚至有些安和。
似乎先前众人所见,不过是一场错觉。
只是,绯衣投定渊,从此逝风月。
不定世再没有了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