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惯杜宣缘无名之辈受封食禄的人多了,这样的局面里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暗中煽风点火。
不过杜宣缘一早便清楚会有这样的局面。
只要让薛景放出口风,关于自己的负面流言眨眼就能成燎原之势,根本不需要操心什么,就能达成她想要的效果。
她自己则是该吃吃、该喝喝,必要的应酬与交往一点儿都没少。
杜宣缘却没想到,这流言竟然惊到了陈仲因——大抵因为在乎,哪怕是风吹草动也会惴惴不安吧。
想到这儿她就止不住唇角笑意。
杜宣缘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瞄了她不知道多少眼的陈仲因。
陈仲因立马目不斜视,转过头盯着面前的饭碗。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杜宣缘肯定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故而又不好意思地偏头,用余光观察着杜宣缘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决定什么,把脑袋挪回来,看向杜宣缘道:“我今日听到些流言。”
陈仲因一停,斟酌着如何将那不好听的话说出口。
杜宣缘却径直道:“关于我的官职和爵位都是捡漏来的,现在已经被皇帝不喜,不日就要被废弃的言论?”
陈仲因一惊。
随后他想到,既然连自己都已经听到这种言论,杜宣缘本人又如何能一无所知?
陈仲因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地说:“三人成虎。”
“无妨。”杜宣缘给他一个宽慰的微笑,“不管怎样,我的封赏是皇帝给的,这样的传言就是在说皇帝识人不清,打皇帝的脸。要不了多久,自然会有人处理掉它。”
顺便帮她借刀杀人,再处理掉一些浑水摸鱼的家伙。
陈仲因放下心来,面上也浮现些浅浅的笑。
他正要和杜宣缘聊聊明天拜访陈家的事情——陈仲因虽然感动杜宣缘愿意为了自己同陈父再接触接触,但道不同不相与谋,要说他与陈家的关系,早在去年就已经被陈家亲手断去,实在没必要再去拜访。
要么还是他一个人去,即便不能言明身份,他也想向父母当面致歉。
就在此时,守福打外边跑进来,到二人跟前来报。
陈家把拜帖退回来了。
陈仲因愣在原处。
他不是傻子,前因后果稍加联系就能猜出个大概。
无非就是陈家也听说了传言,不想再在这个关头跟“陈仲因”搭上任何关系。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种行为虽然也不算特别出乎陈仲因预料,可他情理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朝杜宣缘挤出个笑:“刚刚还想劝,明日不要去拜访陈家了。拜帖退回的倒也及时。我翻脸不认人,爹娘也待我无情……挺好的。”
“笑得比哭还难看。”杜宣缘伸手将他揽进怀中。
她的下颌抵着陈仲因的发顶,轻声道:“想哭就哭吧,没人瞧见,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
陈仲因闷闷笑出声来。
只是一点湿润的触感透过轻薄的衣物被杜宣缘捕捉到。
她垂着眼眸,面上的神色却不见一丝柔和与悲悯。
毕竟,这是她一手促成的。
陈家这一对父母,还真是不负她所望啊。
杜宣缘的嘴角微微勾起,歪头令面颊贴着他的鬓边,心道:难受完这一阵,就能彻底放下了。
陈仲因只流了一点微不可见的泪水。
他虽然神情郁郁,还是坚持着“男儿有泪不轻弹”,没多时就从杜宣缘怀中挣脱开。
“我有些困,先去小憩一会儿。”他勉强朝杜宣缘一笑,起身离席。
待他走后,杜宣缘也起身外出。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
陈父将拜帖退回去后,犹不安心。
其实早几个月,他就已经在族中物色出色的小辈,考量着收到膝下颐养天年。
只是近来骤然得知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加官进爵,陈家一时间门庭若市,他这个亲爹自觉面上有光,又和几个兄弟商议一番,觉得不是不能再给“陈仲因”一个机会,才故作生疏的写下一封拜帖,也是想叫这逆子顺着台阶快快下来。
结果孰料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而今得知不论是官职还是爵位,都不是真材实料的,陈父那股堵在胸口的郁气才散去不少。
不过他在派人退回拜帖后,又想到族中尚未将“陈仲因”除名,只保留了决绝书,还是觉得恐有后患,急匆匆寻自己兄长去。
二人商议一番,都觉得趁此机会将“陈仲因”从族谱上除名最合适。
一拍即合,他俩正要去向陈叔公请示,仆从突然来报。
有贵客上门。
.
“千两黄金啊。”薛景看着一箱金灿灿的大宝贝,“啧啧”许久。
他瞧了眼杜宣缘,道:“给我千两黄金,我给您卖命都成。”
“你这不是已经给我卖命了吗?”杜宣缘不为所动。
薛景嘴角一瞥:“啧,当初还是要少了。”
他见杜宣缘当真把这一箱黄金搬走,又有些着急:“主子,这可是咱们的全部家当啊,这报十个养育之恩都绰绰有余。”
“安心。”杜宣缘神情轻松的不像是从她身上掏钱,“会叫他们还回来的。”
陈仲因一觉睡醒,也被整整一大箱子的黄金吓了一跳。
“这是……”他茫然地望向杜宣缘。
“用千两黄金,偿还陈父陈母的养育之恩。”杜宣缘认真地说道。
陈仲因瞪大眼睛。
“我以为……那只是玩笑话。”陈仲因难以置信。
“对你我从不开玩笑啊。”杜宣缘笑着说,“所以早些做好肉偿的准备吧。”
陈仲因还是觉得震惊,面对这些凭空冒出来的黄金产生的震撼,都短暂压制住杜宣缘对他的调戏带来的羞赧。
他们家什么时候能凑出千两黄金的现钱了?
就算皇帝封赏的真金白银加起来也不过百两黄金,杜宣缘从前寄回家补贴家用的俸禄拢一拢也不知值不值十两黄金。
这笔天文数字打哪儿来的?
陈仲因神色躲闪,问:“杜姑娘,咱们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一无所知,还用“咱们”这样一条船上的说法。
杜宣缘因他这话轻笑出声,道:“当然没有。这些都是正常渠道来的钱。”
“怎么会有这么多?”
杜宣缘停顿片刻,道:“还记得刚买下这座院子的时候,我常常问你要钱吗?”
陈仲因当然记得。
那些钱本就是杜宣缘赚来的,她交给自己保管已经是极大的信任。
虽然如此,陈仲因当时还是时常盯着见底的钱匣子感慨,生怕哪天入不敷出。
又听杜宣缘说:“我拿那些钱请人做了些‘买卖’,查不到我头上。”
陈仲因本来在点头,但听到杜宣缘后半句话,又疑心这个“买卖”是正经买卖吗?
杜宣缘像是瞧出他的疑虑,又补充道:“放心,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情。”
“我还记得杜姑娘当时说,拿这些钱买的是‘人命’?”陈仲因显然对杜宣缘当时跟自己说的“买人命”耿耿于怀,这么长时间还惦记着。
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什么是“活在人们心中的已死之人”,但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个极其赚钱的买卖。
“买他们为我卖命咯。”杜宣缘笑着说。
自太医院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杜宣缘就在思考收买人心、增加人手,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也是遇上了梅不忍,提醒杜宣缘在这偌大皇城中还有不少无人注意到的影子。
在太医院上班那些日子,杜宣缘着重花钱挑选培养合适的人。
和薛景那样类似的人。
薛景是杜宣缘用于联络那些皇城尚未入仕或官运坎坷的青年子弟。
还有许多人,或开设酒肆茶楼探听消息,或乔装改扮混迹在那些放值后出来找乐子的官员之中。
他们大多出身低微,而今改头换面,对杜宣缘当时的援助感激涕零。
——自然,也偶有陷入灯红酒绿间,心生叛意的,杜宣缘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不过要探听到什么关键的消息,还是要多花些心思。
这世间人人都有憾事,对昔年求而不得、英年早逝的佳人、挚友有所怀念,遇到一个有着相似影子的人,往往更容易交付信任。
这也是杜宣缘最费心神的安排。
单是要挖掘一些人早年的辛秘就费了不少工夫。
不过这是攻心之举,拿人的感情做算计,仅仅是听听都叫许多人心有芥蒂,杜宣缘无意同一向重情的陈仲因说这些。
陈仲因也并未联想到什么,闻言只是点点头。
他又道:“即便收益颇丰,取用这样大的一笔钱款,恐怕也会伤筋动骨吧。”
“不要紧。”杜宣缘微笑着,目光温柔而深情,“只要能抵你心中的愧疚遗憾,区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陈仲因闻言,浮现出动容的神色。
他道:“杜姑娘,这笔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杜宣缘趁机偷袭,在他头顶“吧唧”一口,随后情深意切地说:“不用你还,只要我的小陈太医以后不会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