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时雨懵懂地抬起脸，回想着这些在他记忆里慢慢变得淡薄的事情。

疼痛和所有激烈的情绪在离开世界的那一刻就被剥夺，他捂住自己的脑袋，冷汗涔涔，一阵阵反胃感击打身体内部。身边是那个不甚熟悉的系统空间，空空荡荡，仅由最简单的家具构成。

【看你的表情，就像脑袋突然被重击了一样。】

懒洋洋的年轻男声在周围响起。回到系统空间后，系统就脱离了他的大脑。

【第一次完成任务的感觉如何？】

“很奇怪，好像缺少了什么一样。”汀时雨脸色苍白地皱着眉。

明明还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记得上一个世界的剧情，那些感情却慢慢在脑海中变得平淡，已经惊不起一丝波澜。

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感情被剥夺时，像是身体的一部分随之消失了。

【这没什么，很快你就会习惯这种感觉。】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不近人情。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休息，做好去往下一个世界的准备哈。】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着，揉了揉酸痛的脑袋，许久才回应他，“……我知道了。”

他看起来已经恢复到了进入世界前的状态，还扬起了一个平淡的笑容，“谢谢，上个世界你帮了我不少忙。”

【呵呵。】年轻男声也慢吞吞笑了一下。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捣的乱要更多，明明可以责备他的。真是个不会生气的老好人。

他忽然带着点恶趣味开口，

【……‘时雨先生’。】

“为什么这么叫我？直呼我的名字就好……”时雨愣了一下。

好像就在不久前，还有人用这样的称呼悲痛地呼唤他。

只是那个少年的赤色在心中已经慢慢淡去了。

……

…

电影院中，一场血腥惨案悄无声息地发生。

那真是相当有冲击力的画面，人类的脑袋变形扭曲，呈现出惊悚的恐怖怪状，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旁边打扮奇特的蓝发青年。

变形的尸体眼球暴凸，死死盯着闯入现场的汀时雨，被拉长成畸形的头颅几乎能碰到他的衣角。

“啊…呃……”

不管看到这种场景多少次，汀时雨还是被吓得脚软，忍不住脸色发青地捂住嘴。他实在无法习惯这样超乎人类想象的惊悚画面，胃酸上涌差点吐在当场。

“呵呵……”

尸体边上的轻慢笑声若有若无。

正是系统口中反派之一的那位攻略目标。此时面带缝合线的青年正在笑着打量汀时雨的反应，仿佛漫不经心地观察大胆与食肉动物一起生存的小绵羊。

整个空间充斥着不知是脑浆还是什么的腥臭气，几乎将他熏出眼泪来。小绵羊漂亮的脸没有血色，嘴唇却咬得充血，羊蹄发抖得厉害。

“……真人先生，这次是因为什么？”

“大家在电影院里太吵闹了，这样不合规矩呀。”

最不合规矩的存在微笑着，向汀时雨伸出手。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看到我，就算提醒了也没什么用呢。”

汀时雨飞快地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尸体，苦笑了一声，熟练地将脸颊贴了上去，一动不动地靠在他掌心，强忍住内心对那只手温度的恐惧，语气变得柔软亲昵。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在这种日子杀人……那个，约、约会，我们还要去约会来着，对吧……？”

“马上就要有人来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约会吧。”

连为不知名人类死去的哀伤都不敢流露出来。

【[真人]好感度+3，目前11。】

……

这位特殊的特级咒灵好感度上升得很正常。比起其他奇形怪状的咒灵来说，他太像一个人类了，除了外表以外，就连虚伪的一面也很像，只有十几的好感度表现得却像满值。

两人相处时，全靠汀时雨努力表现出会让他觉得有趣的样子。

因此他伪装上一段时间就会精神疲惫，不仅要担心真人会制造出更多惨案，还要担心他会对和自己之间的交往小游戏感到厌烦，让自己成为惨案主角之一，被他变形成为贴身收藏的“小手办”。

系统幸灾乐祸：【这个小世界神仙打架，要是不想太早gg，就得快点远离这些长相奇怪的路人哈。】

汀时雨：“……感谢忠告。”

他脱离上一个世界后，系统立刻为他结算了点数。攻略所得的4000，除去买道具、偿还的双倍点数，还剩下1400。这个数字对汀时雨来说真可谓一笔巨款。

当时的他完全不理解，“炭治郎的好感度在最后满了我知道，无惨的进度是怎么满的？”

系统也不理解，但他懒得深究，【俗话说极端的恨和爱最像，可能他对你爱恨交加呢。】

时雨听出他在胡诌，却也查不出真相了。进入下一个世界的他已经不需要再思考那些感情细节。

……话题回到这个世界。他与特级咒灵真人的相遇纯属巧合。

“约会”是他们交往小游戏中的一环，为了观察他这支真人口中所说格外特别的灵魂，后者会兴致勃勃地执行约会的步骤，从挑选目的地、出门见面、约会、分别一个也不漏。

此时正是进展到约会中途。

“时雨觉得，是身体先出现，还是灵魂先诞生？”

小巷中，坐在青年身边显得有些局促的少年眨眨眼，谨慎答道，

“……身体？一般来说都是这样吧。但真人先生说过，灵魂优于身体诞生。”

就算是现在，他也无法理解这个抽象的观念。

“是这样，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啊。”真人笑眯眯地靠近他的脸，手指沿着脸颊侧轻轻摩挲，似乎在感受他的体温。

这样来看，他的面容甚至是端正好看的，维持着的笑容却让人生不出亲近感。汀时雨对他始终有面对非人怪物的强烈恐惧。

“身体的形状会受灵魂的形状影响而改变，我可以触碰到人的灵魂，改变形状。而时雨……你的灵魂独特到让我舍不得改变原本面貌呢。”

以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被改变之前，就已经是非常扭曲的灵魂了”，如此千万人分之一的特殊案例，让好奇心十足的咒灵百看不厌。

几天前，真人与汀时雨初遇后的第二句话就是，“你的灵魂简直乱七八糟的嘛，真有意思。”

第一句话则是，“你能看到我？”

自那之后时雨一直后悔第一次为什么不装作看不见真人，缠上这么个大麻烦……这暂且不提。

“我的灵魂……”他喃喃，大概能理解自己的灵魂为什么会看起来乱七八糟。本身就是异世界穿来，自身体质又特殊，在能看见灵魂的真人眼中应该完全就是bug的形状。

“我，还是不太理解灵魂是什么样子。在真人先生口中简直就像个可以随意塑形的橡皮泥。”

蓝发青年换了个解释方式，直视他的异色双眼缓缓眨动，“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呢？”

“又或者，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汀时雨也对着他眨眨眼，稍作思考，“……眼睛很漂亮？”

“哈哈哈，不是那种印象啦。”真人摆摆手，笑容扩大几分。他就是觉得这样的汀时雨有趣。

平时看起来害怕得要死，还硬是要装作温顺乖巧模样，偶尔会突发一些看法奇怪的言论。

他似乎很中意这张脸，经常坦率地夸奖自己的脸好看。颜控又胆小得不行，稍微在他面前转变一下自己的形态就会被吓得直哽。

真人不再解释对自己来说灵魂的定义，反正汀时雨看起来也很抗拒这个话题。那些被强行改变了灵魂形状的人，都是他心里抹不去的阴影。

“你真是有趣的人，真棒。之后也要一直乖乖听我的话哦。还记得我拜托你做的事吗？”

真人笑眯眯地握住少年的手。对面的人紧张地握紧拳，呼吸微乱。

尽管努力维持着镇静，实际上连嘴唇都在颤抖了。

“嗯……嗯。”

汀时雨小声回应，脸颊微红，

“我会替真人先生去监视宿傩的容器。”

……

…

几天后，一场特殊的审问在咒术高专执行。

“第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看到诅咒的？”

受审的黑发少年嘴皮微微掀动，似乎在纠结自己的回答，对面的银发男人立刻笑眯眯地挥挥手，

“啊对了。就算是撒谎，也会被调查出来的哦～反之说出实话来你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少年连忙将“最近”两个字吞了回去，神情有些不安地垂着脑袋，慢慢眨着眼。他黑发黑眼，五官又相当漂亮精致，微抿的嘴唇艳丽得像花瓣，是当下很受欢迎的美少年长相。

“……从刚刚升上高中开始，那时我以为是自己拥有了阴阳眼。”

从资料能看出，这位经历没有任何可疑处的男高中生除相貌以外，家境条件、人际关系、个人能力都十分优越，甚至经常更换恋爱对象，据看完资料后感慨万千的虎杖悠仁所说，简直就是“人神共愤级别的现充”。

“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人形咒灵的？”

奉命调查的五条悟一脸煞有介事地在笔录上画了一只流心大福，能想象到看笔录的夜蛾正道会有多郁闷。

眼前的无害高中生和诅咒怎么看也扯不上关系，身上一丝咒力也无，但又确实和最近的几桩诅咒杀人惨案牵连，以及，和某成长迅速的特级咒灵关系匪浅。

汀时雨掩唇咳了咳，模糊不清地说出与某位特级相遇的经历。

其实过程非常好解释。

经典老番之汀时雨被癫狂的爱慕者追杀，逃跑时不小心撞到新生的特级诅咒，系统疯狂拉起了攻略目标警报，于是慌乱中他选择了向咒灵求救且讨好他。

“……不知道为什么，真人先生并没有伤害我，从那之后就一直和我保持联系。”汀时雨道，

“但我不清楚他口中‘灵魂’之类的抽象概念是指什么，只知道最近的几起案件确实都是他做的。”

提到案件，他现在还有点牙齿打战。在咒灵面前不能露出一丝同情和害怕，否则就会有让他丧失兴趣的危险。

“喔喔～原来是这样。”银发男人一脸正经地点点头，在大福旁边画了一个茶杯，又画了表达热气的波浪线，

“最后一个问题——回到刚刚被你一句话带过的开头，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

汀时雨沉默片刻。

“……因为和前情人分手了，他由爱生恨。”

体质特殊的他能看到诅咒。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中，身边就一直缠着各种各样的诅咒，有的只会喃喃他名字、却不攻击他，只是在角落里、天花板、后背上阴森森盯着他。

真人将这些没什么攻击力的东西称为“爱慕者们的执念中产生的诅咒”。总幻视自己被鬼缠身的汀时雨san值狂掉，只有苦笑。

不知银发男人有没有接受他简短的解释，他忽然猛地靠近汀时雨，那张蒙着黑色眼罩的脸与他近在咫尺。这人鼻梁高挺，嘴唇纤薄，形貌俊美，又始终带着不明情绪的笑，让人看不懂在想什么，

“这样一来，对你的审问就结束了～时雨同学。”

他认真地在那份笔录上写写画画，汀时雨无意中瞥了一眼，好像看到了什么潦草的简笔画，总之一看就不是他刚刚给的那些回答。

“综合咒术高专现任校长、一级咒术师代表还有我——的三方讨论，对你的处理结果是……”

“从现在开始，你的大部分行动将受到咒术高专的监视哦。”

“我知道了，不会影响到我上学时间就好。”汀时雨早就预想到这个结果，答应得很爽快，他偷偷向后退，远离那张靠近的脸。

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是短暂的“关押”，监视时间内汀时雨不被允许离开咒术高专，以免他被特级咒灵威胁到人身安全，或是与特级咒灵产生更多奇怪的交往。

“真的一点咒力也没有啊……不被诅咒攻击什么的听起来真不现实。”五条悟挠挠下巴，“望”向满脸无辜的黑发少年。

虽然看不见他被蒙着的眼睛。

对汀时雨来说，能看到诅咒才更不现实。他抿了抿唇，目光瞟到窗外的风景。

被真人称为“宿傩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