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蛇杖的指示在寂静的草场穿行,很快,就有一座较高的小山丘横在了他的面前,在脑内遗憾罢今天的事真是一件接一件,下午的考试大概是没法参与了,特里斯抓起手杖深吸了一口气,以奔跑的姿态直接冲了上去。
这座山丘相比其他不但更高亦更宽,不登上顶端便没法看到远处,而费力登顶的那一瞬间他就发现,山丘那一面的景色竟与上来一面有所不同,首先是那面山坡更长坡度更缓,且有时隐时现的低矮雾气如同水池里的水般充斥周围,但不知何故可视距离变得更远,能看到绿草铺就的坡地尽头,是两条乡村常见的土路,其交汇之处平坦开阔,有……一些人形的影子。
人影……?特里斯的心迅速一提。
努力远眺,能望见那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影似乎有站有坐,并非静止不动,但始终没有人远离那片不知被什么照亮的区域,怀疑那些影子正是西塞尔说的「他们」,特里斯举起蛇杖,先以占卜法做了一番询问,结果,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那些人影正是需要前去自己引导的对象。
“这是……迷路了?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稍稍放下心的特里斯再度朝那个方向仔细看了看,确信他们所处的正是一个四道交汇的路口,但那四条没入黑暗的道路具体通向何处就一时未知了。
心里想着既然有黑夜的神职者在,先去问问情况好了,特里斯蹲下身,一边回忆一边诵念,很快就利用手套的力量从地面抽出了一盏提灯,夜里行走,提着灯才叫正常,纵使身在一个怪异的梦中,他却并不想使自己显得怪异——太不同寻常,而且,这可是他入梦以后就一直想做的事。
他需要确认蛇杖一切都好,依旧拥有他熟悉的那些能力。
一通娴熟操作后,火苗蹿起,轻灵跃动于玻璃罩内,温暖的火光瞬间将范围内的景物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彩色,虽然可视范围并未增加,但给人感觉舒服不少,怪异的气氛也减弱许多,仿佛这只是个寻常的夜晚,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旅人。
“嗯,这方面也没问题……说来之前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啊。”特里斯小声地自言自语着,蹲在地上,将提灯及手杖上下检查了一遍,一切准备就绪,他才站起身理了理头发衣装,提起灯抓起手杖,向人群所在大步走去。
走下山坡,意味着要进入雾区,原本他还有些忌惮那片不知何故出现的朦胧雾气,临近后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什么,却没想雾气遇上他,即刻主动散开或隐去,反而更不愿与他接触一般,于是古怪的一幕出现了,周围雾气弥漫,他所在的周围一圈却干干净净,仿佛海上的一座孤岛。
……行吧,特里斯本想就此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终究没说,想着对方不愿接触也好,你不惹我我不惹你,大家相安无事,于是他放下谨慎,再度快步走动起来。
城市内复杂陌生且阴暗的街道会让他犹豫不定,回到乡间,放眼望去都是无比熟悉的景色,自然没什么可顾及,只不过越靠近人影,雾气越浓,就算它们不愿意接触他,周遭也好像没有空位一般,总会有一点碍眼的雾气横到面前,特里斯只得将灯挂在手杖上,腾出一手,一边挥舞驱赶一边继续前进,这多少有些烦人,于是没走多久他就忍不住大声抱怨了一句:“烦死了!”
烦死了……
死了……
了……
余音还在空气中震动回响,雾气却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特里斯放下手,即刻与一双双因惊讶或恐慌瞪大,又因灯火映入而显炯炯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四名男子,四位女性,以及……两个小孩,这就是「他们」的组成。
……普通市民?注意到他们各自的衣装以及身上毫不起眼的淡薄白光,特里斯不禁一愣。
而就在这双方互相瞪眼,气氛一时凝固的时刻,一个高昂的男声忽地响起打破了僵局。
“感谢女神!协助者到了!我们能离开这儿了!”一个个头矮小,一身黑衣故而并不怎么显眼的男子一边高呼,一边从人群一侧快步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挂满了笑意,显然高兴极了,余下九人见状,随即长舒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姿态神情,临近的人甚至歪歪脑袋立即小声交谈起来。
欢迎方式着实不错,但他谁来着?特里斯又是一怔,刚从黑衣猜测,对方应该是那位保利先生,对方已气势汹汹冲到了他的面前,背对着人群,眉头一皱脸一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客气问:“你谁?我在教会内好像没见过你。”
哈啊!特里斯忍不住笑了,这熟悉的变脸速度马上让他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如此,上一秒还笑脸相迎,下一秒就仿佛见着了不速之客。
“没见过我还这样表现?”纵使能猜到他上一秒热烈欢迎的原因,他还是故作惊讶地扬扬眉反问,“不怕我是袭击者?”
这不过是他随口一说,保利听罢却眼一瞪,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混合了慌张恐惧的复杂情绪,就好像真会有袭击者从草中冲出,不过没等特里斯揣测这反应来源何处,他就两眼一眯再度审视了他一番,强硬道:“就、就凭你?”
为什么我就——这位先生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特里斯又好笑又好气,想着赶紧把这事办完赶紧出去,便从口袋中取出黑夜的圣徽展示给他道:“好了,你也知道我是来帮你们的,赶紧准备准备,启程回家吧。”
西塞尔要求他将他们送回法兰登堡,意思不就是带着这些普通市民一起离开梦境?
“嗯?还真是?”保利眨了眨眼,小声嘀咕一句,拿过圣徽翻来覆去认真看了看说,“而且也是黑夜教会的?但我好像真的没见过你……你不是星星那边的吗?他们告诉我,会派星星的人过来接我,因为星星对于找方向之类比较擅长。”
“保利先生。”特里斯终于忍不住了,取下提灯晃晃蛇杖提醒道,“我们在M女士那事中见过。”
“……?”
保利先是皱着眉,后退了小步瞪他,沉默着,像是努力回忆了一会,神情才逐渐舒展。
“……哦!”末了,他终于呼道,“是你!”可没等特里斯回应,他又皱起了眉疑惑,“但你怎么不是上次——我是说你怎么不用上次那副斯斯文文的外形,这个样子,我一点没认出来。”
上次的外形是指西塞尔……?那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啊!特里斯扯了扯嘴角,无奈说:“也没什么关系吧。”
“有的有的,毕竟他们只是让我等,没告诉我具体会是谁来,如果星星腾不出人手,黑夜……甚至可能拜托书社的人过来,这让我有点紧张。”保利态度一下缓和了,将圣徽还给他,一边碎碎念道,“书社的人里我倒也认识两个能入梦的,但和他们相处不好,眼下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我可不想让讨厌的家伙来帮我,所以刚才我还下意识地想阻止你靠近……”
刚忍不住感叹他和西塞尔的关系似乎不错,听到对方居然想着阻止自己靠近,特里斯愣了愣,霎时想到薄雾的出现难道和这有关?因为他不愿自己靠近,所以周围出现了影响视线的雾气?
事实上,亲眼看见那么多陌生的普通市民出现在这梦中,他已几乎能肯定这不仅仅是他的梦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视线越过对方,瞥见休息的人们看上去既茫然又疲惫,时不时带着满心的期望投来一眼,特里斯示意保利过来一步,而后低声询问:“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在——我之前在处理别的事,临时赶过来的,所以不太清楚这里的情况。”
“你也在忙啊……”
没想到保利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一手叉腰一手捏着下巴,口气不确定地说,“其实我也……我也有点搞不清状况,只能告诉你我遇到的。”
特里斯点点头:“这不影响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协助你们。”
“是你来我就大大放心了。”保利咧嘴一笑,扯了扯外衣,继续压着嗓音小声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
早上我接到一个通知,说大桥街发生了一起和M女士那事类似的事故,一家人正在享用早餐,结果妻子和一个孩子被面包噎死了——当然你知道,其实就是一模一样的原因,因这已经是那之后的第三起事故了,所以教会让我们赶紧过去看看,趁事刚发生,犯人应该没有走远。
由于人手不足——呃,当时在场的只有我和约翰,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人过去,而当我们赶到那里,伤者已经被送去了附近医院,听说孩子被发现出意外时就没气了,妻子……恐怕也凶多吉少,总之一个早上,我们都在调查,记录,走访,安抚那个可怜的丈夫和被吓坏了的邻居。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基本工作已做得差不多,约翰说想回去找点人来继续下午的工作,星星的人也好书社的人也好,顺便给我带个午饭,我饿坏了,没多想就同意了。”
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继续,特里斯自然而然好奇:“那个约翰有问题?还是说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不……不不,他很好,没有问题。”保利摇摇头,像是终于想好了,接下去说,“我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状况……我送他走后,周围也没了围观的人,因为突然感觉一阵疲惫,我就在那家中的楼梯上坐了下来,然后……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进到这个梦里来了。”
“你坐在楼梯上,一下就睡着了?”特里斯惊讶眨了眨眼。
保利挠了挠头:“应该是。”
这么快……特里斯刚想说点什么,可想想自己不也是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随即抿住了嘴。
“事实上——”保利偏偏脑袋,示意他看向人群,继续说道,“那家的男主人也和我一起进来了。”
特里斯随即将目光朝他示意的方向投去,很快注意到在灯光的边缘人群的角落,一个头发凌乱,灰头土脸的男人两手交握蹲在地上,后背弓起,垂下的脑袋藏在竖起的手臂之后,不与任何人交谈甚至没靠近任何人。
“他的状况看上去很糟糕。”特里斯下意识道。
“遇上家人在自己眼前出意外那种事,情况不会好的。”保利摊手道,“而且刚进来时他因为太过着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差点不能行走,我安慰他说这里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又警告说你在这里丧命,□□一样会死,这样你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妻子了——之类的话,才让他安静下来。”
咦?他们入梦后也是出现在山林?特里斯慢慢皱起了眉,嘴上却问:“他知道自己在梦里?”
“按理说不该直接告诉他的,但他太心急了,我怕他横冲直撞弄出什么意外。”保利面露无奈,又向人群瞥了一眼,咕哝说,“其他人也是……不过现在都安抚好了,没人冒险去做那些危险的,所谓醒来的尝试,也算是好事一件。”
接着他扭回头,继续上一个话题:“后来就是梦境突然发生震动,在躲避落石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条小溪,顺着溪流走就来到这片草地,陆陆续续发现了其他人,最后走到这里,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该怎么办了。”
这后来的事和自己的经历很像啊……!特里斯再度震惊,如果他说的梦境震动就是先前的地震,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是和自己差不多时间进来的?
为了确认自己的观点,他随即疑惑:“梦境震动?什么样的?”
“程度不大……”保利想了想正色回答,“有点像小型地震,在你到来前发生了两次,这里的所有人都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