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过分了吧。”
特里斯勉强咧嘴笑了笑,面前三人嘻嘻哈哈着,依旧没将他当一回事,一个操着乡下口音的外地人,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即便自己在城里也不过是流浪狗般四处游荡的存在,身份仍高贵许多。
“再笑我可要打人了。”
他抬高了声调,可惜得到了反而是更为嚣张的嗤笑声。
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好说?于是下一秒,他就举起拳头,毫不客气地一拳打上了距离自己最近那人的鼻梁。
嘲笑声瞬间换作了混乱的尖叫威胁大骂,但特里斯没有停手,肚子里本就塞满了火,关于他们竟抢一个小孩子的钱,关于污染事件的出现似乎一刻未停,关于昨晚的一切一切……他不止用拳头,甚至挥起手杖,将突出的蛇头装饰部分狠狠砸向了对方。
三人嗷嗷叫着很快都挂了彩,捂鼻子的捂鼻子,抱脑袋的抱脑袋,他们不是没尝试反扑,可一见特里斯举起手杖,又你看看我我看看,硬是找不出一个领头的人。
“算了算了!和乡下人有什么好说?”
第一个被揍的矮个子捂着鼻子摆摆手道,领着其余两人骂骂咧咧,扭着身子时不时向后偷看一眼地迅速离开了。
特里斯长舒一口气,要是三人真和他打起来,恐怕事情还不好收场,不过从三人居然拦下一个小孩要钱这事上看,他们大概也没那胆量。
“好了,没事了。”
拍拍衣服,他便扭头,冲自己动手后就躲到了仓库门内的小男孩随和笑说。
约莫十岁出头的男孩穿着一件陈旧的亚麻衬衫,及一条勉强能看出一点花花绿绿颜色的背带裤,裤子里塞了一些纸张,方才三人骚扰他时,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两张掉在了地上,特里斯瞥了一眼,见那好似传单,便又细心将其捡了起来。
“日落马戏团?”
他念着传单上的文字,扭头诧异看了男孩一眼,“你是马戏团的吗?”
男孩紧抓着两手似乎还有些余惊未散,但听到他询问,还是立即一阵点头,露出了带着一丝高兴一丝期待讨好的笑容。
尼诺镇上的集市也有杂耍艺人出没,高级些的,带着马拉着车,便会自称马戏团,作为小镇上难得的娱乐项目,特里斯对其当然有诸多的好感。
传单上介绍的这个马戏团,似乎已在城外某个小镇表演了一段时间,最近得到了许可得以进城,会在铁桥区的一个集市停留。
“不错嘛。”特里斯自然而然道,一边暗想,不知教会对集市的调查到何种地步了,不过出售神奇道具的商店一般在暗处,就算被调查被要求暂时的关闭,对整个市场造成的影响也不大,购买食物,占卜问询,纯粹看个热闹都在照常进行。
“喏。”他走向男孩,将传单递了过去,“给你。”
男孩摇摇头,反而从怀中掏出另一张传单举起,面向特里斯,对着传单上的地点一阵比划。
“你希望我有空去看看?”特里斯歪着脑袋猜测,男孩一直没有出声,他下意识就将他当作了一个小哑巴对待,看刚才那三人便也越发的不顺眼。
男孩点头,再度羞涩笑笑。
“好吧。”特里斯也笑了笑,将其中一张折起放进衣服口袋,而坚持将另一张递出,挤了挤眼道,“但我也只需要一张,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吧。”
男孩这才接过传单,与自己手中原本的那张夹在一块,接着他抬起手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似乎在示意自己打算继续工作。
特里斯看着他点点头,随后抬眼,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指示的方向。
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男孩指的方向并非街道,而是那间废弃的仓库。
应当是看到了特里斯面露诧异之色,男孩赶忙跑进仓库门后,朝对面指了指。
特里斯走近探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仓库对面的大门也开了一条不小的缝,显出了另一条街道的景色,两门之间灰尘仆仆的地面上留有不少脚印,明示着这儿平时就有不少抄近道的人。
特里斯长长噢了一声,再度点头,“好吧,那你走吧。”
男孩一边揉揉鼻子,一边笑着用力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撒开腿,朝对面那一扇门跑了过去,特里斯夹着手杖插着口袋,心情愉快地目送他远去。
而就在他即将抵达门边时,一个身影,忽从一侧信步走入了半掩大门所勾勒出的块状风景之中,随后停下,像是等待一般。
也是马戏团的人?
不知何故,也许是对方出现的太过巧合,特里斯下意识便想,毕竟那个男孩的脚步也慢了下来,还稍稍偏头,看向了那人。
特里斯眯着眼,想要看清那人的样貌,可惜阳光一时变得强烈,那人着装本就偏暗,逆光站立,身影反而越发看不清晰。
他只能看清男孩抱着胳膊小心翼翼走去,尽量使自己远离那人。
……感觉不太妙啊。
他眉头一皱,而也就在这时,在男孩终于抵达门口之时,一旁姿态随意的人影忽地动了动。
不好!
纵使仅是一丝莫名不安的感觉,但有先前遭遇,他还是如同紧绷的箭离弦般迅即行动了起来。
“喂!”他一边高喊,一边跑了过去。
不管那家伙具体什么模样什么身份,他最好不要对他——
~?
奇怪的乐声忽自耳畔响起。
不,与其称之为乐声,不如说只是一段模糊的轻声哼唱夹杂着婉转的笛声,但伴随这声音出现的,还有某种古怪梦幻的感觉。
时间变得缓慢,身体的动作也近乎停滞,身旁景色没有改变,却又突然感觉距离自己很远。
那不是西塞尔布置的结界,但有着异常明显的相似之处!特里斯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反应了过来,有人用莫名其妙的结界困住了他!
幸运的是,未开始思考对策,神秘的结界就如同被发现遂而逃离一般自行地解除了。
特里斯两脚稳稳落回了地上,但还没等他多喘口气,更令人一时无语的场面映入了眼帘。
他的身旁,他的周围,不知何时竟出现了成群成片的老鼠,一只贴着一只,将他重重围了起来,不过当下它们也仅是吱吱叫着,趴下或站起向四面环顾,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
感到毛骨悚然之余,特里斯还是轻轻松了口气。
“……”
却不料老鼠们忽在这时齐齐停下了动作,将黑漆漆的两眼转了过来。
……这是真正不妙了。
特里斯的心也于此时扑通一沉,没有多少思考的余地,他急忙举起手杖,同时将手伸进了口袋。
—
如同细小石子入水,即便平静回归得极快,有心之人,仍会注意到那一波涟漪。
西塞尔若有所感地抬头向远处望去,即见几只乌鸦受惊般呱噪飞过,它们原本悠闲地蹲在某处屋顶晒着太阳,可惜突发意外,而它们显然并不愿做个热心的目击证人。
此时不是收回手杖的时机,他只能抬手压压礼帽边缘,缓缓地吐出心中瘀积已久的那一口气。
那伙人,居然对两人分别发动了袭击。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吗?从那一股令人不安的污秽气息的出现开始?
强压下心中怒意,他一边猜测,一边疾步走出了平静如常的巷道。
—
“失败了?”
青年眉毛一挑,面露诧异之色,他身旁的孩童撅着嘴,只默默点了点头,一个精致的,绘制了数种纹路的六边形小盒被他如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然其安安静静,乍一眼看去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嗯……”
灰白衬衫,长至腰下的暗红马甲,深绿色贴身长裤,搭配一顶顶部稍尖,插了一只羽毛的黑色软帽,穿搭风格如此独特的青年抱着胳膊歪着脑袋直勾勾盯了那盒子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说道,“好吧。”
他抖抖左手,一片短小然而寒光刺人的小刀随即出现在了手中,接着他便握着刀,转身走向了不远处跪坐于地,闭合两眼似在休憩的另一青年。
“抱歉哈。”
他说是这么说,脸上嘴角微扬,却不见有丝毫歉意,“他不能听话死掉,我们就只能对你动手。”
跪坐的青年衣着朴素简单,顶了一头乱糟糟的棕褐短发,既不像精明的商人也不像体面的贵族,不像阴险的恶徒也不像狡猾的情报贩子,看上去普通极了,但青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冰凉的刀刃贴上了他的侧颈。
四周一片死寂。
宽敞的库房之中,横七竖八躺着无数灰黑毛皮的老鼠,密度之大,竟能铺满整片地面。
但如果壮起胆子走近这样骇人的场面细细查看便可发现,就和无辜的青年一样,它们只是闭着两眼陷入了沉睡。
不过与跪坐不动,只是眉头微蹙面容紧绷的青年不同,它们有的磨着牙,有的四足时不时快速划动几下,像是正做着什么令它们血脉偾张的梦。
衣装古怪的青年并未去关注那些,视若无物般或跨或踩地走过鼠群之后,他便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面前恐怕还比自己年岁小些的男子身上。
以致他完全没有留意,那个身影,是何时及如何出现的。
“能请求你们放过他吗?”
阴影之中独自站立的,身着黑色大衣,手拿丝质礼帽的男子低沉道。
他的嗓音柔和话音从容,却有一种奇妙的,让人忍不住停下手倾听的能力。
或者说,压迫力。
该庆幸他只是如此“请求”,而没有直接拧断自己的脖子吗?
持刀的青年暗想,手并未离开面前人的侧颈,却也再不能移动半分。
—
日光忽淡,废弃仓库内的气氛更加冰冷沉重。
西塞尔看了看正持刀对着特里斯的青年,又稍稍侧目,看了一眼远处紧张不安的男孩。
他认出对方正是特里斯先前搭救的小孩,更是确定了这一切都是刻意布置的阴谋。
不过比起立即冲动地做些什么,他想先找出方才灵界异象的操纵者,只可惜或许是自己将场地“清理”得太过干净……也可能是对方早在鲨鱼形的生物出现时就抽身而去,他看不到眼前的两人和灵界有任何的关联。
眼前的两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
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没有正使用着任何类型神奇道具的迹象,蚊虫一般细小的灵界生物飘向了他们,但接着就穿了过去,未做半分停留。
如果放任那个奇怪的青年行动,特里斯不幸一命呜呼,或许连怪异事件都称不上……只是一个人,用刀杀了另一个人罢。
西塞尔斜瞟了一眼紧握着蛇杖,正奔忙于梦中的特里斯无奈暗想。
不过就算看不出端倪,从他们打算对一时毫无防御之力的特里斯亲自动手这一情况来看,必定,也和那个灵界的操控者脱不了干系。
他冷静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么一大群老鼠如此离奇地出现于此,显然也是受到了某种形式的操纵,特里斯能瞬间将它们全都拉入梦境着实令人佩服,可惜他显然忘记了,或者根本没来得及考虑,对自己留在现实的身体多加一些保护。
结果,还是让袭击者得到了走近动手的机会。
所以事件的参与者一共有多少人?
引发灵界骚动的,驱使老鼠的,还有这两位?又或者他们两位,其实也负责那两件事?
视线重新回到那个打扮独特的男子身上,西塞尔捏了捏手中帽檐,顺势猜测。
“那我能请求,您放过我们吗?”
注意到西塞尔重新看回了自己,青年忽咧开嘴,含着笑意说道。
同为不怀好意的袭击者,他的长相,相较梦中满脸横肉的歹徒,可以说干净而清俊许多,而那一脸自然展露的笑容,搭配上流畅弯腰的动作,以及五颜六色的装束,莫名给人感觉,比起拿刀,他该拿着花才是。
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日落……马戏团?
他们平时还真是在马戏团工作的人?
特里斯的记忆竟然立即给出了印证,西塞尔眯了眯眼,一时有些无语,而且这一名称,于他而言也十分陌生,不过既然对方主动提出了请求,他还是扶了扶眼镜,客客气气反问:“等价交换?”
“嗯啊。”青年点点头,“交换。”
—
近乎凝固的气氛霎时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