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娜,及她面前的场景,甚至还没来得及在眼底留下一丝模糊影像,视线就被汹涌的黑水淹没,脚底则霎时没了立足之处,在本就昏暗难辨上下的空间之中,整个人忽然如同落水一般下沉。
我会死。
出于本能的,冰冷的想法闪过脑海,虽然并不清楚突然发生了什么,但他立即奋力挣扎起来,而随着挥舞的四肢顺利将脑袋送至水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了眼。
“文斯汀——!”
詹姆惊喜的声音,连同熟悉的现实景色,再度簇拥到了他的周身。
“我怎么了?”
这回轮到他捂着前额头疼了。
“你晕过去了,应该是看到了受污染的东西,在梦的世界它们更危险。”詹姆看上去正试图使自己冷静,一边语速飞快地解释,“我看到了你走近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在一旁看,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没办法喊你先等等,所以只好赶紧退出来,向女神祈祷你平安无事。”
“你是说艾娜她被污染物控制了?!”
视野消失前的记忆及感觉已如梦醒般模糊不清,特里斯听罢只是震惊。
“最好不是。”詹姆紧皱着眉,夜幕下脸色格外阴沉,但他并未再深入谈论这个话题,而是摇摇头转而安抚,“教会应该快到了,既然我们能通过梦境看到她,目前的情况就还不算糟糕,而且女神已经察觉到了这情况,不会、一定不会让事情迅速恶化的。”
“……可恶啊,这里怎么会有污染物……?”
特里斯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濒死的恐惧让他四肢还有些发软,只得暂且坐在地上,揉着鼻梁,尝试从一团乱麻中捋出一条线来,“难道和我们之前在房间里感觉到的东西有关?我们感觉到的只是它的一缕气息,而那东西的本体,实际进入了艾娜的房间?”
现在的污染物已经这么厉害,能自动找上门了?
可为什么,受害的人会是她?
“应该是有人协助。”詹姆犹豫了一下,“你可能听说过,会有人专门在无月之夜期间行不轨之事。”
“啊,我知道。”特里斯皱着眉闭了闭眼,“各大教会也针对于此做了不少调查吧。”
唔,这么说的话……还是小偷歹徒们的袭击?
“带了污染物的小偷,或者歹徒。”詹姆补充。
“所以目标才会是目前作为房屋主人的艾娜?”特里斯感觉自己有了一丝头绪,可再往下想,却又不能完全解释通顺,“但现在没人进来,艾娜虽然被控制,也并非处于那种,嗯,行动的状态,我是说,他们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
他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努力表达,“但现在看去,感觉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整栋屋子被封锁了,管家晕过去了,艾娜被控制了,然后呢?按常理来说,不应该是立即有人现身,做点什么吗?
如果放着艾娜不管,放任污染物继续发展自身,大概率会是死局,但特里斯也不愿往这方面想,会有人故意想要她死吗?因想不出从何而来的某种怨恨而杀人?那可怕了!
小偷……歹徒……只是小偷和歹徒。
他深深吸入了一口气,而后呼出,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这不过一起单纯的意外事件上。
“可能是因为,我们醒着?”詹姆脸色并不好看,很显然,他也在担心,在懊恼,在后悔及愤怒,但他转动视线看过来时,还是嘴角扬起,调皮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可能他们发现我们居然从精心准备的梦中逃出来了,于是暂时封锁了房门,躲在哪个角落,正努力想办法或等待援手。”
“和我们一样?”特里斯也抿嘴笑笑,“那就看到底是我们的援手来得快,还是他们了。”
“我们这边有女神。”詹姆挤了挤眼,不慌不忙回道,“还有你家那位。”
“什么我家……”特里斯噗嗤一声,一边挥动两手比划一边试图解释,“好吧,其实我也没有——我不是那种特别执着狂热的信徒,只是看书——听说有用,就稍微留意了一下,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嗯……自己甚至连祂具体掌管什么都不清楚,那可不能算信啊!
“如果往后的确打算信仰,我会建议你认真了解一下。”詹姆眯了眯眼,随和道,“不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也为能更好使用那份力量。”
就和得到一件新道具一样的道理?
特里斯默默抓了抓手杖,认真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口气轻松地说道:“你对其他信仰还挺宽容的,在我的家乡,一不小心就会被称为□□徒了。”
詹姆哈了一声,“但未知信仰的确很危险。”
看来这一观点教会通用。
不过嘛,老实说,自己对这观点也提不出太可靠的异议就是,老文斯汀人是好人,可他信仰的那位,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你还是对我宽容了。”于是他冲他挤挤单眼。
随后特里斯低下头,沉默地摆弄了一会手杖,才半在意半玩笑意味地反问,“所以原因是什么?因为你看到祂确实回应了我?”
他突然想到,也许老文斯汀主教所信那位被称为邪神的原因,不是显灵得太怪异,反而是没怎么给予过回应。
老文斯汀的拉法尔家在尼诺当地本就富裕,接济穷人,看病拿药等等,根本不需要等待什么神迹的出现,当然钱财难以解决的问题也会出现,但只要那不连续多次发生,出于对老神父的尊敬,人们还是愿意相信那位不知何种存在的神灵的。
只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事情逐渐发生了改变……
“你说的对。”
詹姆看着他,笑了笑,而后转向艾娜的房门,两手交握垂在两膝之间,一边稍稍仰脸正视,一边坦然回道:“就算听闻千万次,实际见到之时,还是会感觉不一样的。”
他的语气颇为感慨,仿佛经历狂风巨浪幸存下的船员,可他当时的反应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大?
特里斯不免有些困惑,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其他事,而那遇到的明显是好事,于是他张了张嘴,还是按耐不住出声询问:“所以你遇到了什——”
“喂——!”
结果就在这时,屋外,竟好似传来了呼喊声。
“屋内有没有还有意识的人在啊——?”
喊话的人应当是一边绕着房屋走动一边大喊,而此时,他正巧走到了特里斯他们所在附近。
“文斯汀!詹姆!!”
走廊之中,此时也响起了巴顿气吁吁的叫喊,“有、屋外好像有人来了!”
真的有人来了?是教会的人吗?特里斯及詹姆互看了一眼,赶紧起身,向台阶下的长廊走去,遇上急奔而来的巴顿,得知他不但听到了声响,还在管家房间的窗外看到了人影,于是三人火速返回了管家的房间,在巴顿的指示下站到了某一扇窗前,只见窗外一片开阔的草坪,远处则是一些低矮的树林,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远处草坪旁的道路上高举一盏提灯,虽然面孔因此遭到遮挡,但不难看出,他似乎正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建筑。
“喂——!!”
巴顿率先喊道。
詹姆提起马灯,特里斯则将手杖放到桌边,点起一盏烛台,三人站在窗边,一边挥手一边大叫,尝试吸引对方的注意,不过喊了没一会,詹姆突然意识到了某种古怪,“……等等,如果是教会的人,没理由不直接进来。”
……也就是说那并不是教会的人?
特里斯及巴顿愣了愣,忙又熄灭了灯,退回玻璃窗户之外的阴影处。
“……该死,刚刚才讨论过污染有帮凶的可能性。”特里斯放下烛台,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污、污染?”巴顿两眼大瞪,“这、这这屋子里出现了污染物?!”
“先别紧张。”詹姆反应倒是冷静,只见他紧贴在窗边,先是冲两人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向窗外瞥了一眼,一边说,“如果他是封锁房门的人,为什么只在外呼喊,而不亲自进来检查呢?”
“……”
余下两人再次缄默。
好吧,这也有道理,无论是援手还是敌人,按理说都能自由出入才是。
“呃……可能因为封印是一次性的,关闭之后一旦打开,后续就再无法使用了……?”
巴顿咕哝着猜测。
……封印还有一次性的??特里斯一时语塞,只得转向詹姆,“有这可能?”
“好问题。”詹姆笑了一声。
“……”
接着,现场便陷入了完全的沉默。
“……好吧,那他应该不是那么危险。”
看出他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的特里斯唔了一声,顺着猜测,“或许他只是被污染物控制的可怜虫,确实不知道怎么打开……或者打开了怎么关上。”
就像那个小偷和他那只受污染的手套一样。
“好事。”詹姆点点头,虽然他明显不太接受这一观点,但还是给予了积极的回应。
“你、你们说的污染物到底是……”巴顿神情却没有丝缕好转,他扯扯特里斯的衣袖,再度询问起了一开始的问题。
“那是——”特里斯刚开始琢磨该怎么温和表述。
“嘘。”可下一秒,詹姆就脸色一沉眉头一蹙,低声制止了他,“那人过来了。”
他最终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特里斯及巴顿闻言忙合上了嘴,退入阴影,一个紧贴墙壁,一个则跑去边蹲了下来。
……不,或许不是?
而从他们对面,詹姆的角度看去,那人确实开始向这边走来,但走得不紧不慢,比起警觉地注意到了什么,倒更像悠闲而普通的巡视。
毕竟如果他发现了他们,一般而言,刚才就该过来了……
纵使满腹疑虑不解,三人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而没过多久,移动的灯光,就来到了他们所围绕躲避的那扇窗前,并且,停了下来,仿佛凝固一般,不再移动分毫。
……怎么了?数着心跳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特里斯终于按耐不住,稍稍改变了姿态,使自己的视线能够穿过窗户投向室外,他想弄清楚对方眼下到底什么状态,为什么投射于窗上的淡淡灯光会静止不动,于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副同样称得上令人疑惑的画面。
那人站在窗外正对的草坪旁的走道上,垂落的一手提着灯,灯光照亮了他的腿侧,靴子及脚下一点碎石铺成的小路,然而他稍稍仰头,并未看它所照丝毫。
是的,他走来观察起了这一侧的状况,然而既没有口气轻松地呼喊,也没有将灯高高举起。
他只是面朝窗户定定站在那里,沉默着,将大部分的身形隐没于黑暗之中。
……他看到了……
脑海之中,一念闪过,分明没有任何可靠切实的证据,他根本没有看清对方脸孔,但他突然就这样认为,并瞬间感觉到一股瘆人的寒意,仿佛已正面撞上了对方冰锥刺刀一般尖锐的视线,额角青筋直跳,一阵接着一阵发疼。
“……我觉得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他不由自主地摇晃着后退了一步,喃喃说道。
“小心!”虽一脸迷茫,不知他突然说的什么,詹姆还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巴顿见状,则立即上前搀扶,瞬间的失重感使他意识回恢复不少,于是同一时间,他也速即伸手,抓住了一旁的窗帘。
最终屁股撞上桌沿,混乱的头脑也彻底清醒了过来,特里斯靠在桌边轻喘了一口气,随即摇摇头说:“我没事。”
该继续这个话题吗?
清醒过来,他反而陷入了犹豫,好吧,就算他发现了我们,但我们能做些什么?
突然想起西塞尔的手杖被自己放下后就一直没空拣回,他便反手向桌边摸索,可手杖还未摸到,就听窗侧,詹姆咦了一声,皱眉疑惑:“……他在干什么?”
接受了莫名得出的结论,特里斯这时反而表现随意起来,听罢立马重新冲回了窗边向外看去。
而这时的那人,居然将灯直接放在了地上,两手抬起,像是举着什么,但灯光一远,他的身影便更加模糊,仿佛一团黑色纠缠的浓雾。
“看到我那把手杖了吗?”
特里斯心觉不妙,只想赶紧把手杖找回来,于是他即刻扭头冲巴顿急问,自己没能在桌边看到熟悉的蛇状杖头,或许它在无意间掉到了地上,巴顿理解了他的意思,应了一声,后便弯腰低头,急急忙忙向桌子另一侧找了过去。
“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