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到那栋城堡的路途,好在没有阻挡,糟糕却也糟糕在没有阻挡,两人连停下休息一阵的功夫都没有,自然也没法安心念诵祈求之词,甚至思考应对之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向前奔跑,赶在群鸟袭来之前,赶在重新恢复流动的厚重云层压过颅顶之前。
幸好神灵似乎仍眷顾了他们,攀上一个坡道,城堡一处不起眼的入口随即出现于眼前,虽说那群怪鸟同样迫近眼前,但只要两人一路冲向入口撞开房门再将其紧闭,就能将它们彻底阻挡在外。
“……该死!”
可就在这时,脸色苍白,气喘不止的詹姆,终于摇摇晃晃摔倒在了入口前的阶梯上。
“詹姆!”突然停下脚步,特里斯亦有些腿脚发软站立不稳。
“不行……”詹姆用力闭了闭眼,“不能就这样。”
“你在说什么?都快到地方了!”特里斯听得云里雾里,伸手想要将他拉起,可冲在最前的几只怪鸟,许是见两人动作停止,竟径直如炮弹一般从天上俯冲下来,特里斯原本一手扶着台阶边的栏杆一边伸手,这下只得连忙两手一道,将还能未起身的詹姆拼尽全力向后一拽。
从天而降的尖锐落石居然能深深插入台阶之中,若非詹姆紧要关头同时将两腿一收,受伤怕是不可避免。
那些石块只是怪鸟身上的一部分,所以在投射一轮过后,还在空中扑扇翅膀的那部分呆滞片刻,便扭头离去了,可在它们身后,还有更多,携带石块更大更尖锐的怪鸟正在赶来。
“你去开门,我帮你看着。”
詹姆此时却异常冷静说道,翻过身,手中赫然多了一物。
那是一柄长及小腿的,双管的黄铜制猎枪。
“你……”特里斯顿时瞠目结舌,“你、你想把它们打下来?!”
詹姆哈了一声,笑眯了眼,灰扑扑的,甚至擦出了一点划痕的脸上此时反而神采奕奕,“紧张这么久,也想放松一下了。”
他一边后退着起身,一边迅速拉了一把枪栓,清脆的上膛声显示他并非玩笑,“好了,快去,我跟在你后面。”
“说什么放松啊你这家伙……”
特里斯觉得他简直疯了,各种意义上,包括但不限于用枪打石头鸟,用那么小的枪打石头鸟,以及这会使人放松,但眼下他也没空纠结,只得自个儿嘀嘀咕咕,扭头去检查入口处的那扇木门。
门上居然没有任何锁与机关,但伸手去推,并不能推动。
“我家也有一个庄园。”
这时詹姆在外,忽平静说道,“空闲的时候,父母会邀请一些朋友过来,再一起出去打猎,打得比较多正是各种水鸟。”
……又开始了?特里斯愣了愣,嘟囔着,“……那是挺休闲的。”干脆尝试用整个身子去推那门。
“也欢迎你们下次一起。”
詹姆笑了一声,这回倒不是单纯的自言自语,而后紧接着,就听一声枪响,在异常刺耳的鸣叫声中,只听他继续娓娓说道,“不是自夸,其实父亲,大哥,还有我,我们三个的技术都挺好的。”
上膛,而后是第二声。
“每一次,都可以带回一点什么。”
……咦?
鸟群的尖叫愈发暴躁,短暂停顿集结之后,似乎开始了一轮数量不小的猛攻,詹姆连开了数枪,终于没再言语,但特里斯却在此时忽然意识到,莫非,他的那些自言自语都是暗示?以便维持自身某种有利的变化或状态?
他是一只擅长飞行的大黑背鸥,所以能顺利飞到悬崖之上,他是一个弹无虚发的神射手,所以可以拦下所有发起攻击的怪鸟……
“哈。”他不禁咧嘴笑了,全身紧贴上沉重的木门,大吼说道,“那我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房门可以阻挡的大力士。”
轰隆隆——!
房门居然真的被他推开了,可与此同时,整座城堡,乃至整片大地,忽开始了莫名其妙的震动。
“梦境在改变!”
他很快听到詹姆震惊大喊。
是的,没错,虽然门开了,自己马上就要坠入其中,可与此同时,石柱在移动,石砖在移动,整个房门的形状都在发生改变!
“詹姆!”他急忙伸手,想要将返身扑来的同伴拉进门中。
“文斯——”
然而太迟了……然而城堡变化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房门所在,就被移动来的石砖石柱彻底封死,光线,詹姆的身影,以及混作一团,遮天蔽日的黑云与怪鸟,全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特里斯掉进门后之后,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在铺着地毯的毛绒地面上仰面朝天停下。
“……可恶……!”
停下之后,他便立即翻身,挣扎着坐了起来。
那扇门看来是回不去了,姑且不说自己这滚了有多远,那扇门也已不在原位。
原因是梦境发生了改变。
可为什么梦境会发生改变?因为梦境的主人察觉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危险?
“真是一茬接着一茬!”他恼怒地一拳锤上地面。
不过不幸之中万幸的是,西塞尔的蛇杖并没有因此变故而丢失,仍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心里碎碎念叨着詹姆是黑夜信徒,有自己的方式回去,后续就算遇到什么,肯定不会毫无应对之力,自己……自己应该不用太担心他,一边努力平复心绪,将注意力集中于尝试从记忆之中取出一盏灯上。
对于那只手套隔空取物能力的运用,如今的他已称得上熟练,随着食指中指的灵巧勾起,一盏提灯随即被他从地面拉了出来,昏黄火光跳动着,很快照亮了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这时只见宫廷一般的大厅内,珍惜地摆放着各种精美的器具精致的油画,让人一眼就不免猜测,房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兴趣广泛的收藏家。
这里莫非是巴顿自己家的投影?特里斯下意识做出了判断,利用手杖最基础的功能起身之后,他却并没着急迈出步伐,而是就在原地举灯开始观察四周,并小心谨慎地不使自己触碰任何一处,实话说来,这里整洁安宁的程度完全不像刚经历了一次地震般的改变,是因为那样的改变仅发生在屋外?还是……还是同样因为屋子的主人——
“……”
不会吧!这里看上去还是巴顿的梦境啊!特里斯用力甩甩脑袋,而后再度握紧了手中的蛇杖。
不管怎样,还是占卜一下吧,只要找到他,这一切就结束了。
他深知自己其实没法完全收敛情绪,他想知道得太多,詹姆的情况,巴顿的情况,他们在哪里,是否安全,甚至包括艾娜的情况,梦外伊文思家宅的情况,刚才那次巨大的梦境震动是否由外部状况的变化引起等等。
于是他放下提灯,两手握着蛇杖,占卜之前,先行低声诵念了几句,“命运之河的窥探者……”
既然西塞尔提到的这位的确会回应自己,的确会在梦境之中庇护自己,从尊名来看,对占卜显然也能有很大帮助。
“……请告诉我,巴顿在哪里。”
恳切的话音落下,他随即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力量的出现,只是与祈求庇护不同,此时它既温和又柔软,仿佛细雨及微风,手杖在其推动下轻轻摇晃起来,特里斯耐心等待了一阵,然而最终等到的,却是手杖无声落回了原处。
它罕见地没有指向任何一方。
……失败了?
与其说失望或惊慌,特里斯感到更多只是错愕,莫名其妙,而想不出理由。
或许……它的意思是巴顿身在下层……?
所以自己当前要做的,是寻找向下的楼梯。
时间紧迫,他立即弯腰提起马灯迈开了步伐,虽然没有明确的方向,但走动起来,怎么也比手足无措地待在原地要好!
寂静的,昏暗的大厅。
沉默的,静止的装饰。
目之所及,皆有不同,可一眼看去又总觉每一处都离奇的相似。
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连足音都近乎于无,在这样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气氛中行走,手足似乎也逐渐变得沉重。
这里是梦境,我能控制我自己……他用尽全力如此思考着,竭力不去做出任何可怕的猜测。
“……?”
前方的景致,这时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视野中心不再是红墙壁画,而是一处明显的深邃空间,周围也不再是类似的奢华布景,而是较为单纯的石质砖墙。
哒。
特里斯迈出一步,也终于听其传来了回响。
自己仍活着的实感涌上心头,稍稍缓解了一番紧张的心绪,将放松的目光集中于前方,却惊恐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只前有爪,后有蹄,长了三个不同脑袋,向着三个方向转动着眼珠的奇怪生物。
“……!”
特里斯被吓得当即后退了两步,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的吸气声,哒哒的脚步落地声,仅是那样轻微的声响,竟在霎时就吸引来了那怪物的注意,所有转动的眼珠都在同时间转向并静止在了一处!
没有嚎叫嘶吼,下一秒,它就径直向特里斯的方向冲了过来。
“命运的——!”
特里斯慌忙抬起手杖打算祈求保护,可紧接着就见怪物中间的头部张开大口,无声呼出了什么,一阵狂风迎面袭来,转眼便直接带走了本就微弱的火光!
“西塞尔!西塞尔!!”一并被拉拽倒地的特里斯只得于目不能视的完全黑暗之中举起手杖焦急喊道,“帮帮我!”
—
呼——
又一根蜡烛熄灭了。
“……!”
一身华贵衣装的胖乎乎的青年吓了一跳,赶忙抓起桌上火柴盒起身,打算将其重新点起。
“……嘎嘎,没用了。”
桌旁一个金质的架子上,一只脑袋全为机械,翅膀及胸腹却实打实覆盖了羽毛的鹦鹉突然开口说道,青年看了它一眼,还是不死心地对着熄灭的蜡烛划起了火柴,可火柴还未被点燃,那根蜡烛就莫名折成两段,从烛台上掉了下来。
“呃……!”
青年见状,忙又脸色苍白地退回了桌边。
“我就说吧!我就说吧!”鹦鹉拍打翅膀尖叫道。
“那、那那现在怎么办?”青年焦急转向它问,“它肯定已经进来了吧!那、那个东西……!”
“……”鹦鹉宝石制的绿眼珠怪异转了一圈,“嘎嘎!”接着就听它拍着翅膀提议,“那就把所有蜡烛都点起来怎样?”
“都、都点起来的话,万一都灭了……!”对方马上提出了异议,只是仅吐出短短两句,他便捂上了嘴似乎不愿再谈这一话题。
“再、再想想办法?”放下两手,他可怜兮兮看着会说话的奇怪鹦鹉又讨好似的询问,“能不能再怎么……想办法拖延一下?等、等到教会的人来了,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
鹦鹉再度沉默下来,可此时它的眼珠不再转动,翅膀也安放回了两侧,它安静站在架子上,就好像不过是一个时髦的玩具或标本。
“波特……?”
不安的青年赶紧凑上前去,左转转右看看,一边自言自语说道,“是发条松了?还是哪里出了故障?”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模样的道具,尝试在半金属的鹦鹉身上寻找一个插入口。
“……唔?!”
可惜他并没能如愿,因为突然之间,屋内火光尽灭,在一片呛人的烟火味中,一只没有实感的怪手自上方空间悄然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后领,以悬提的姿态,将他拽回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