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那微弱的呼吸声从房间角落传来。
江澈站在门口,放轻脚步,他试着唤一声——
铁链哗啦作响,伴随着野兽的低吼。
江澈循声靠近,在旁边坐了下来。
但这份安静也仅仅持续了片刻。
哗啦——
小酒挣脱着,奔向房间内唯一的活物。
獠牙离着他半寸的距离,堪堪停下——
锁链被它拽得哗哗作响——
江澈侧眸看一眼。
皮下的血肉模糊成一团,伤口撕裂处在浊幽草的作用下,滋啦滋啦的响着,仿佛正受着煎刑之苦……
双眼里是麻木不仁,对痛苦也似是毫无所觉。
那份凶残与野性倒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江澈看了一会,突然站起身。
白狼踌躇着刚要退回去,却猛地再次扑上来——
歘——
铁链尾端被扽出,江澈心中一凉,迅速向后退去。
那尖锐的前爪猛地向前一划,江澈来不及躲,硬生生被剜了一道。
前襟直达下颌,瞬间血如泉涌。
江澈猛地一跃,跳至房梁顶端,他低头检查伤势又忍不住骂人。
真是阴沟里翻船,狼毒竟被他给忘了。
江澈垂眸看着,衣裳被划成开衫,伤口处还泛着黑血。
好在虽然速度缓慢,但仍有愈合的趋势。
从小养的好处,大抵就是狼毒也能生出抗体来,江澈笑着摇了摇头。
白雾稍微淡了几许,他偶尔能看到小酒突然冒出的脑袋。
但那铁链他只绑了四处,离挣脱估计也用不了多久。
江澈爬到房梁顶上,掀起一片瓦砾朝外看了一眼。
那姑娘已经不在了。
江澈摇头,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往下看去时,偶尔能瞥到小酒正龇牙瞧着他。
江澈只好再次落下,把房间内的东西全都堆到了门窗上。
防止真的被它挣脱后给逃了出去。
做完之后,江澈重新回到上边,他靠着梁柱昏昏欲睡,对新添的伤口也不甚在意。
耳边时不时传来小酒的低吼,还有铁链铮铮作响的声音。
江澈突然间抽搐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猛地收回腿。
还好,腿还在。
江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梦到了发狂的小酒抱着他腿啃,那模样儿简直骇人。
江澈抬手擦掉冷汗……
瓦砾射下一小片光线来。
天色将明。
江澈歪头看了一眼,仍有少许白雾虚虚的飘着,但已经不影响视物了。
那铁链尾端俨然已全数挣断,但门窗仍关得严严实实。
江澈松掉一口气,忽略了屋内的一片狼藉,扭过头看向另一端时,江澈猛然起身,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床榻侧后方的地面上,伸出一双长腿来,是人的腿……
江澈怔了半晌,他见过狼族化形,与人无异。
但小酒还是头一次。
江澈甚是稀奇的歪过脑袋,但视线被挡住了。
他纵身一跃,先是被那一身伤痕晃了眼,刚来得及把人抱到榻上,还没细瞧伤口,那姑娘猛地窜进来。
江澈被吓一跳,一掀手盖上了关键部位。
“怎么样?”姑娘大咧咧的走近,“化形了?”
江澈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的细数着那些伤痕。
伤痕看着可怖,不过大多都是皮外伤,其中撕裂与咬伤占了绝大部分,周围还有些灼烧过的痕迹。
江澈蹙眉看着,轻轻解开了锁链。
……
天光大亮,姑娘才抻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拿着江澈拎回来的食盒,毫不客气的去遮凉亭下吃独食去了。
江澈走进屋内,远远看了一眼。
伤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些不太严重的擦伤露在外头。
江澈走近,把被子虚搭在上边,轻轻掖了掖,又把窗户开的大一些,让阳光照进来。
多晒太阳,好得快。
江澈站在旁边看一会,打个长长的哈欠,转身走了出去。
小酒突然变成人,他有些不太适应,但好在白布之下露出的眉眼还算清秀,不算是长毁了。
江澈站在门口晒了会儿太阳。
那姑娘冲他招了招手,待他走近才说了一句,“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了,若是想让他好得再快些,等他醒了可以喂几滴你的血。”
江澈点点头。
她又接着说,“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可以多住些日子。”
江澈笑了笑,“成,吃住我全包了。”
“爽快!”姑娘拍了一下手掌,“就等你这句呢。”
江澈在摇椅上坐下,轻轻晃荡着,好久没这么晒过太阳了。
那姑娘是个话多的人,不需要他接什么茬,自己就能聊起来。
江澈从聊天中得知,姑娘名叫布谷,立志要做个悬壶济世的游医,游到哪处,若是喜欢当地的风土民情,便会住上一些日子。
这么说来,倒是个热爱自由的良善之人。
但若不是有什么看家本领,也不会在外游荡这么多年,还能安然无恙。
……
初春时节,正午的阳光十分舒适。
那姑娘背着箩筐,哼着小调出去采药了。
江澈轻轻晃了两下,闭着眼睛正想打个小盹儿。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猛然起身——
扭头望一眼四周。
江澈蹙眉,他刚才听见有人唤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闪身回了屋内。
小酒还是刚才那副模样儿,估计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
江澈摇了摇头,叹自己是神经衰弱。
不过他没再出去,而是搬来凳子守在一旁。
小酒身上的伤太多,他不敢随意触碰,便拄着脑袋安静地看着。
看了半晌又觉得他嘴干,便出去打点水回来,沾些水轻轻洇湿了。
擦完后终于是满意了。
江澈瞧了一会儿,又伸进被子摸了一下。
体温有些偏高……
他掀开被子一角,见里边没穿衣裳,江澈又怕他着凉,走到窗前轻轻阖上一点儿,调整到满意的角度才坐回了凳子上。
就这么来来回回,江澈终于是折腾累了,闭着眼睛趴在榻上睡着了。
——
小酒一躺就是好些日子。
纱布拆了一圈儿又一圈,依旧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
江澈日夜守在身旁,处理外伤和更换纱布这些小事儿,他看一遍就会了,没再麻烦别人。
这一天,小酒脸上的纱布终于摘干净了。
江澈烧了些热水,正打算给他擦一擦。
有些伤口已经结痂了,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又轻轻的翻个身,背部上的淤血减轻了不少,但有些地方还是很深。
江澈捏着小酒的下巴转了半圈儿,让他保持呼吸通畅,一边伸手捏了捏,又担心碰到前边儿的伤口……
他又折腾着把人转了回来。
江澈蹙眉看着,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他定定的站了半晌,突然抬起指尖咬了一下,血珠顺着食指滑落……
江澈用拇指按一下,伸手塞进小酒嘴里。
刚塞进去就后悔了。
他是不是有些心急了。
但下一秒,他就不后悔了。
小酒突然睁眼——
江澈惊喜的挑了一下眉毛。
早知道这样就会醒,他早这么做了!
但小酒只是动了动眼皮,又阖上了……
江澈蹙眉,替他盖上被子。
应该是还没睡够吧。
江澈心里替他解释,站在旁边又看了一会儿。
小酒第二次醒来是在夜里……
江澈正靠在榻边儿上打盹儿,一只腿还撑在地上。
小酒醒来后,给他掖了掖被子。
江澈兀的睁眼,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转而又睡了。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江澈睁眼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才猛然回过神……小酒确实醒了。
他支着脑袋,用手戳了戳江澈……
江澈的目光跟着那指尖移动,最终落在他脸上。
那眉眼很深,原来人闭眼和睁眼,可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江澈突然眨眨眼。
他给小酒全身检查了一遍。
伤口比昨天还要好上一些,只是看着还有些虚弱,并且行为模式,与从前一样……
起初看不太出来,是因为小酒这些天依然被他按在塌上养伤。
外伤太过严重,江澈担心他动多了容易再次撕裂。
但他意外发现小酒移动的时候,偶尔会手脚并用,还有识物体的时候,惯是先去嗅一嗅,才会再伸手拿。
但不得不说,小酒的学习能力又很强,模仿起人来,比本尊还要像上几分。
江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小酒正倚在树下,学着他吹叶子。
还真有几分像模像样儿。
除了声音实在难听。
江澈笑了笑。
小酒还不怎么会说话,目前只能说一两个简单的字。
语言虽然是会麻烦一些,但他有足够耐心。
转天江澈去了镇上,采购了一些物件儿,又给小酒买了些衣裳。
他比量一下,小酒的身形个头和他差不了多少。
但江澈觉得,还是要穿新衣裳才不算埋没了那副好看的模样儿。
待他换好衣服出来,江澈轻轻挑了一下眉毛,又左右瞧了瞧,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悠闲了好些日子。
直至下一次满月,江澈提前做好打算。
小酒也像是预先知道一样,一直坐在外边等。
江澈带他进了山里,那是一处天然的岩石洞穴,弯弯绕绕七拐八拐才走到地方。
他那个小破屋子,经过上一遭满月,没塌在小酒手里,就算是结实了。
江澈不想让小酒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在他还清醒的时候,江澈就做了这些准备。
他替小酒拷上铁链,又扭头来到对面,坐到地上给自己也拷了一副。
不同的是,小酒那副铁链的尾端紧紧嵌在石缝中,自己这头他没敢这么做,只松松的垂在地上。
保不齐真的被他挣脱,那江澈临死前最后一件事儿,就是给自己选了副好棺材。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隔了一些距离,小酒学他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在地上戳戳画画,腰间还坠着那副巫蛊面具。
江澈瞧了一会儿,没撑住脑袋打起了瞌睡……
哗啦——
江澈抬眼,目睹了全过程,在小酒挣扎着要冲向他这边时,江澈转身离开了。
他得真的离开才行,小酒的嗅觉很灵敏,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他嗅到。
江澈倚在洞穴外的石壁上,嘴里叼一根草叶子。
风吹树林哗哗作响,却不及耳畔那剧烈的嘶吼声。
江澈抬眼瞧着,第一次不再喜欢被人象征团圆的月亮。
嘶吼声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直至第二天朝阳升起。
江澈迅速走进去,第一时间裹住了小酒。
那脖颈和四肢上是它挣脱时留下的勒痕,指尖也在他不受控制的时候,磨出了深深的血迹。
江澈蹙眉看着,露出獠牙在自己手腕儿上咬了一口,送到小酒嘴边。
小酒轻轻吮了几口,在恢复一些力气后才抬眼看着江澈。
“没事了,”江澈轻轻拍扶着,按下心中那翻山倒海又难以言喻的滋味儿。
直至那红痕逐步褪去,他心里才好受一些。
江澈抬眼看向四周,狼爪在岩石和地面上留下了很深的抓痕。
细看一眼,上边还沾着因为过于用力,而留下的碎肉和血迹。
江澈蹙眉,他以为狼族在满月时,周围没有任何威胁就能减轻一些痛苦,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