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自心怀着鬼胎，那些原本和耳夹一起走过来的“好兄弟”们此刻竟然也举起手机，纷纷在第一排直播了起来，他们靠着优越的观景位置迅速得到了很高的流量。

并不好吃的人血馒头总是会被愚昧和自私的家伙当成美味瓜分，人类自相蚕食的后果只有一起堕落，最终一起毁灭。

吃了肮脏的人血馒头的，大部分都会被病菌感染，落得相同的下场，无一例外。

在有人被殴打，有人失去理智变成魔鬼的时候，正在围观的主播们看着别人举起来的手机，大多数想的居然是——我也要拍摄他获得流量。没有人想出手帮黄耿耿，给说句“别打了”的都没有。

原本倾砸在寅边虎身上的火力因为耳夹的一口包揽，不出半个小时，几乎就全都被他成功的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来。

来了园区之后，除了这一次，他从来没有动手揍过，或者出言侮辱过谁，哪怕是面前这个自己厌恶至极的苍蝇，之前他也没有动过手或者开过口，因为之前他的目标一直是走红。但是现在他主动放弃了梦想，也就不需要再忍耐脾性和不满，任由野蛮丑陋的本性毕露无藏也可以，反而这样还合他的愿望。

拍摄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甚至响起了现场解说和配合着解说嬉笑玩闹的声音，和嘲讽黄耿耿的声音。这些声音就像因为正在走夜路而感到害怕无助的人听到的鬼哭狼嚎声一般，极大的刺激到了黄耿耿疲惫脆弱，又委屈愤怒的脑子和心。

被打到痛不欲生的他几乎没有办法思考，只知道抱紧自己，最后连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耳夹一下一下，仿佛在踹一块死猪肉，根本没有停下来和怜惜的意思。他的那些“兄弟”都看得呆住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耳夹这样浑身冒着戾气，脸上也全是戾气，他仿佛杀红了眼睛，又像是被暴躁的老虎给附身了。

因为这只狐狸军师之前都是能置身事外就绝对不会亲自下场参与这种事，老虎也不允许他参与，每次都会特地把他给撇开。

参与程度最多的时候，耳夹也就是动动嘴劝诫上两句，不会带着文刀子和脏字眼骂人，动手更是从来没有过。

所有人就像喝醉了酒，个个都举起手机，兴致勃勃地看着这鞭挞活人的一幕“罗马斗兽”，有的甚至因为场面太精彩了，要么就是因为现场播放别人正在遭受的痛苦而得到了一些小的流量，因此在微笑。

因为他们下个月的生活费终于有着落了，也因为他们在泥泞中匍匐前行了好久，突然发现这个园区里还有比自己过得更惨的（挨打的换黄耿耿），和即将坠落的人（打人的左耳夹）。

有人坠落，有人死亡，抢蛋糕的人更少了，这些魔鬼表面在矜持地勾起嘴角微笑，心里却早就已经在抑制不住的狂欢了。因为马上就有人要死亡了，死的同事越多，他们越兴奋。哪怕下一个借机升起来的那个人不是他们，他们也很开心自己多了百分之一的发财走红机会。

虚假的妄想让这群“人”振奋。

在这群不分昼夜忙碌的可怜工蚁眼里，眼前那身处灰暗之中，即将降落的不是人命，而是他们自己百分之一的致富机会，死亡的也不是同胞，而是会和自己抢蛋糕吃的敌人。

他们已经杀红了眼睛。

敌人死了，眼里只有自己和钱的自私群体当然高兴，当然不会帮忙阻止，他们甚至巴不得这些人死得再快一点，不要挡了自己发财扬名的路。

可事实是，自身平庸无能，却与他人何干呢？

而且正在痛苦挣扎的那两个人，分明就是同胞呀！可是他们已经不认识同胞了，金京园的残酷吃掉了他们的人性，只余下欲望和复仇这些阴暗之物在人体内滋长蔓延，直到把这一个个原本明媚善良的人给覆盖成藏在影子里的屠夫。

就像吸血鬼，分明和人有一样的外形，但是在他们眼里却没有同胞可言，而是一个个移动的食物，只有好吃和不好吃的区别。

园区里这些底层的，变相的“吸血鬼”也一样，他们眼里只有钱和挡路的石子这两种极致朴素的区别，要不是有法律束缚，他们甚至恨不得从身旁的人开始，一个个的把这些“挡路的石子”给杀死，好化成台阶助自己跑上顶峰，坐拥无数的金钱，畅享自由人生。

众人的冷漠和夹杂着黯然嘲讽的欢笑声是杀死壮士与英雄的最后一把刀，最后一杯温意绵绵的毒酒。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那百分之一的人生成功机会，或者说是妄念重要，还是一条陌生的人命更重要呢？或者，对你来说，成功是什么？

如果你的眼光只于红名千万户，统辖数十人短暂的人生，或者是坐镇方圆内的一家公司，被这些金钱和名利拘泥着，那你其实仍然是个奴隶，物质的奴隶，我只能说，你这家伙真是太可怜了！

园区里这些受苦受难，双眼和理智一起被黑暗侵蚀的人们觉得，不管什么东西，哪怕是人命，都没有自己变好的机会来得重要。

黄耿耿在哭，在挨打，在疼痛，他们却在欢心地笑。究竟是人，还是野兽？可是野兽明明也有感情，偶尔也会疼惜。

被贫瘠和劳作压榨的人群可怜麻木，却又可恨。

欧阳就是被这么一群人害死的。

在大家的情绪两极分化的时候，站在最前排“最佳观赏席”的1102宿舍里那些人刚才还兴奋拥挤的大脑现在却集体变成了一片空白，他们心里逐渐生出了一个疑问：耳夹怎么突然疯了？

因为刚才过度沉浸在兴奋和场面带来的刺激当中，这些人的反应慢了一些，就像坐在最前排看电影的观众其实反而容易听不清声音，因为过于庞大的信息量会让大脑的处理速度变慢，这是人体一种隐秘的自我保护机制。

刚才乱七八糟的各种事情，包括耳夹的怒喝暴打，黄耿耿的鬼哭狼嚎、抱成一团，观众们的拍摄和谈笑……这些所有的一切实在是过于混乱了。直播终于有了流量的兴奋劲儿稍微过去一些，看着一脸狰狞，目色青黑的耳夹，这些人的脑子才有空回味刚才他故意对着镜头说的那句话，看似嚣张，可是他们才发现了事情不对劲的地方。

男生们直到现在才纷纷反应过来，他们被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疯了，耳夹疯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以前从来都不打人的。他居然要用自己的未来换老虎的前程，这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还是那样的一个混世魔王，这样做至于吗，值得吗？

在自私的贫苦人们面前，这种自愿为另一人的牺牲式付出不仅不是值得感动的，反而是愚蠢，俗不可耐的，因为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比自己还珍贵的。

而且在那些兄弟眼睛里，原先被舆论攻击的寅边虎并不是个纯粹的好人，不值得别人为那种混蛋牺牲。

况且，自愿牺牲的人付出并没有像欧阳那样给予在他们身上，反而还曾经搜刮过他们少得可怜的资源，所以人们当然不会心疼其中的哪个，甚至还像在死灵的坟前开着玩笑吊唁的顽劣之徒一样，漠视珍惜，不成体统。

尤其是前排的那些“兄弟”，他们似乎忘了，从恶的方面来说，老虎欺负人的时候，他们都参与了，又从好的方面来说，多少次交不上钱的时候，他们通通被老虎大方的接济过。

人们总是容易遗忘好的东西，却用大部分的脑神经纤维空间来记住疼痛和苦难。

吃了饭骂娘，吃水忘了挖井人，这是人类的天性之一。人之劣，天性为恶根，需要用后天的教鞭一鞭一鞭甩下来清除，野兽是需要教化的。

有一个良心未泯，刚来公司才几天的新人女孩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在帝盛，新人是最有生机，最接近活人的物种，就像刚被送进森林里的新鲜绿植，还能感受并自行吸收美好的阳光和水分。

可是再往后，他们也不出意外的会被充斥着森林的毒瘴气影响，变成那些麻木不仁，只知道微笑着看别人被行刑的活死人，沦落为灵魂已经枯死，外形半腐朽的悲沧老脓物。

那个新鲜的，善良的，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子正要开口阻止，恰恰在这个时候，事情蓦然发生了巨大的反转：

被打到濒临断气的黄耿耿原本一直窝囊地抱着自己在哭泣，他哭的声音低低的，刚开始还会用惨叫来吸引别人注意，巴望着有人能阻止左耳夹脱缰的暴行，可后来逐渐的，他发现大家都在看戏，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人还在嘲笑他，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活该什么的，把他当作抬高自己的谈资……

黄耿耿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可笑滑稽，他不再反抗了，也不再叫嚷，任由耳夹夹杂着怒骂的拳头和脚暴雨般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想再把自己当作小丑给那些虚伪的假人提供制造娱乐的材料了。

他从小到现在，受够了当一个小丑！

他也不想再维护什么形象，耳夹打，他就受着，耳夹骂，他就听着，他只能下意识地抱着脑袋，像执行无聊的程序公式一般把身体缩成一团，直到现在连哭泣的力气都全部流失干净了，浑身只剩下疼痛，湮灭灵魂的疼痛。

偶尔，还伴随着分明并不刺耳，却让他听了之后呼吸愈发困难的嘲笑声和旁若没有他这个当事人的谈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