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天帝之所以会宴请九方颂兄弟,不过是因为九方绥失踪多年,如今回来,作为天帝,自然要好好慰问一番。
上一次来天界,还是为了血羽前来,当时一路逃亡,没时间好好看看天界,如今再来,天界的绚烂神光倒真叫人移不开眼。
九重天的神武天街更是恢宏神威,睥睨天下一般。
谈韶此番是以江寻随从的身份来的,在容貌上也做了一点点小小的改变,至于这改变多大,则是曹空在这都看不出来的程度。
“公子……”法雀一回头,撞入眼帘的是个平淡无奇的脸,一时间还是有些没适应过来,“……其实您也不用易容力度这般大……”
谈韶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天界有认识我的人。”
“三重天的统领?”
“嗯?”谈韶带了三分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法雀嘴角带着无奈又平静的微笑:“他已经死了。”
“?”谈韶嘴角笑意一凝,他有一瞬间愣神,眼前的法雀平静如水,谈韶目光望向坐着江寻的轿子。
他心口泛起一股股奇怪的感觉,他知道江寻的做法无可指摘,最是万无一失,只是……
那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
谈韶闭了闭眼,嘴角忽而勾勒起一抹自嘲的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的命,他这是怎么了?
他本身也是个杀手啊。
何时变得这么心软了?
“公子?”
法雀见他情绪不对,问。
谈韶抬头,笑吟吟:“没事,刚刚想了点别的事。”
法雀静静地看着他,带了一丝毫无破绽的浅笑:“没事就好。”
队伍一路穿过神武天街,直至九霄云殿前。
九方颂和江寻相继下轿,此时玉阶之上,诸神挺立,神威之光耀极天边。
诸神前,帝殊身着天龙金缕帝袍,看着九方颂两人下轿,深邃的眉眼间染上一层不达眼底的笑意。
九方颂与江寻拾级而上,直到天帝面前。
“青丘九尾狐族帝座九方颂,携舍弟九方绥,参见天帝陛下。”
说罢,他们微微俯首,抬手行礼。
九尾狐族与天龙族同为上神血脉,本就无需大礼,帝殊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抬手扶起他们,道:“无需多礼,天龙族与九尾狐族本是同根,礼节不过小事。”
“多谢陛下。”九方颂微微一笑,望向帝殊,“情分归情分,礼节不能少。”
在九方颂温和有礼的目光中,帝殊微微一愣,总觉这个年轻人,在哪见过。
只是绞尽脑汁却未能在记忆中寻到一丝半缕。
帝殊收回思绪,目光转向江寻,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审视着。
“这便是阿绥吧?”
江寻淡淡抬眸,在他的目光下毫不怯场,道:“是。”
帝殊轻轻动了动眉毛,深沉的目光古井无波,探子来报,说九方绥是从人间找回来的,虽说十二年弹指一瞬,但人界粗鄙浊气不应该丝毫没有沾染眼前的青年。可九方绥偏偏就是这般泰然自若,冷静有度,若是没记错,现在的九方绥还在跟九方颂争权。
帝殊心中冷笑,这兄弟二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青丘落入谁手中,怕都是个隐患。
一番寒暄后,众人便入了九霄云殿。
众神入席,一片载歌载舞。
江寻与九方颂两人席位只屈于天帝之下,隔着宽大的大堂,江寻注意到对面空着的一个席位。
菜式早已上好,却没人坐。
而帝殊似乎也见怪不怪,并没有在意这样无礼的行为。
江寻淡淡收回目光。
宴席进行到一半,有人上来禀报称郁仪神君前来赴宴,帝殊微微抬眸,抬手轻轻挥了挥。
小仙官会意,正要下去请郁仪,一转身,郁仪已经上殿了。
郁仪似乎没有看到帝殊一般,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正是江寻对面的位置。
两人遥遥相对,江寻虽在九方颂之后,却还是被郁仪看到,郁仪微微一蹙眉,江寻便知道郁仪是记起他了。
“听闻青丘的二殿下找回来了,特来讨杯酒喝,没意见吧?天帝?”郁仪轻轻掀起眼皮。
帝殊对他的行径毫无二话,沉沉的瞳孔中毫无波澜,片刻低低的笑了笑:“都是自家小辈,本座能有什么意见?”
说罢看向江寻:“阿绥,这位是郁仪神君,当年与你们祖辈重音都是至交兄弟……”
“陛下,”好听的话还没说完,郁仪冷声打断,他浅浅的瞳色中泛起丝丝冷意,对上帝殊,“与重音交好的人只有你,与我何干?”
帝殊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在极力掩饰着周身的怒意。
神官们一瞧两人这是又要吵起来了,纷纷对视几眼,一位南斗星君忙温声打圆场:“四大神族同气连枝,神君这话见外了,见外了……”
“四大神族?”郁仪玩味一笑,“现在还有灵凰族吗?”
南斗星君:……
这纯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谁不知道灵凰族早就因为反叛被天帝诛全族了。
提及灵凰族,帝殊手中的酒杯顿时碎了一地,只是轻轻这一声,众神噤声。
帝殊眉宇间带着上位者的压迫与杀伐果决,虽是轻声细语却字字阴沉:“郁仪,提及反贼,莫不是在为反贼鸣不平?”
“灵凰是否反叛天庭,宣衡是否心生反意,天帝自己心里不明白吗?”郁仪丝毫不惧,转而冷眼撇了一眼对面的九方颂江寻,目光里的厌恶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像重音那样背弃旧友,为权势走狗之徒,也配与我论兄弟。”
这话真真不好听了。
按辈分来,帝殊,郁仪,以及重音,宣衡都是四大上神的儿子,本是一同长大的兄弟手足,但帝殊称帝以后却屠尽宣衡一族,虽然宣衡当时带着残部逃到魔界,但帝殊后来又派了重音去了解了宣衡。
想来郁仪当是有怨的。
帝殊的怒气已经无法掩盖,作为天界之主,千百年来无人敢忤逆他,如今郁仪一犯再犯,他自然无需再退让。
“郁仪,”帝殊冷声道,“你可知洗白反贼,顶撞天帝的后果是什么?”
郁仪冷眼看着他。
“本座念在师尊面子上,此次冒犯可以既往不咎,若是再有下次,本座记得你有个弟子。”帝殊最后带了点残忍的意味。
郁仪面色一冷,环视四周,众神不语,如一座座冷然的雕像。
他自嘲一笑,将手中玉盏一扔,起身离开。
“送神君。”帝殊冷声道。
九霄云殿之上发生了什么谈韶并不知道,他随着随从们先行去布置江寻这两天要住的住处。
想来应该是江寻有所吩咐,随从们并没有让他动手,他闲来无事,便去附近转转。
九重天宫尤为繁复,幸而谈韶记性不错,左转转右转转也算摸清楚周遭地势环境了。
他正想往回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喂。”
谈韶顿住步伐,回眸一看,那人不拘一格地坐在檐上,正不太客气地上下打量他。
这张脸的辨识度太高,谈韶只一眼就记起来了。
是长离。
谈韶下意识摸了摸脸,应该没被认出来。
他问:“小仙君叫我?”
长离眼里带着嫌弃以及一点点厌蠢,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
果然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公子。
谈韶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问:“仙君有何吩咐?”
“九霄云殿怎么走?”
谈韶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顺着这个方向直走左拐,能看到大殿。”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长离摆摆手,纵身跃下,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谈韶回到住处,院子里的仆从都被遣散了,只有江寻一人坐在树下,应该在等他。
看到谈韶,江寻起身向他走来。
“去哪了?”
谈韶随着他的脚步往屋内走,道:“随便逛了逛。”
江寻点点头,不再多说,他把房门推开,道:“天帝留我们明日观赏炼丹大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此行目的,谈韶心口不由得压下一座大山,他揉了揉太阳穴,道:“明日你放心去,我来探探这九重天。”
“只是天帝老谋深算,若是真与沈洛桐之死有关联,怕是不会轻易留下蛛丝马迹。”谈韶微微叹口气,深知此事不易。
江寻沉思,他也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找到九重天的主人的罪状,简直是天方夜谭。
左思右想间,谈韶突然想起方才匆匆一面的长离。
“有了,”谈韶心里激动,一时间眉眼都忍不住弯了弯,“你知道吗,我方才在长街碰到了长离。”
只是江寻并无意外,长离与郁仪几乎形影不离,今日郁仪前来赴会,长离在九重天也不足为奇。
见他如此,谈韶问:“你知道他会来?”
“今日郁仪来了。”江寻道。
“好吧,”谈韶点点头,接着道,“记得当初在灵隐山上,天帝与灵远上神不睦似乎是众所周知,郁仪是灵远上神之子,想来与天帝并不对付。”
“你想通过郁仪来打听天帝与镜水瑶宫之间的关联?”
“不错,更何况我们曾经与郁仪他们有过几面之缘,听他当初话中之意,应该与师祖关系颇深,我如今易容不方便与他们相谈,但他们还见过你啊,你去问,他肯定会说,”话至此,谈韶似乎想起什么,“你方才说今日郁仪来了,那你们见过了?”
江寻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为难的神色,他点点头,又斟酌了一下用词,犹豫道:“此法怕是难行。”
谈韶疑惑:“何以见得?”
“今日郁仪在殿上闹了一出,”江寻思索着把今日之事概括了一遍,望着谈韶越发颓靡的神态,他有些残忍地说出了一个事实:
“郁仪确实与天帝有仇,但也早已与青丘交恶。”
“他看你什么眼神?”谈韶心里带了一丝希冀。
“想杀人。”江寻诚恳地说。
“啊……”
谈韶仰头靠在椅子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搭着,顿时感觉前路一片荒凉。
两人沉默一瞬,江寻正要开口:“那……”
“无妨!”谈韶忽然来了气力,目光坚定,“就依之前所言,郁仪作为堂堂神君,难不成还会把祖辈犯的错怪到你们孙子辈头上,更何况那重音还不是你亲爷爷。”
“嗯……”见谈韶如此坚定,江寻默默咽下涌到嗓子眼的话,也郑重地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