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夫文娜扭头一瞥，约尔两手垫在脑袋后面望着天花板瞪着眼睛，就在卢夫文娜看过来时他还愁眉苦脸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卢夫文娜说着也跟着叹气，“还在想艾沃尔的事呢？”

约尔似乎是翻了个白眼，夜色中看不明晰，至少他的口吻听起来有些暴躁：“我想她做什么？我当然是想我自己的事！”

卢夫文娜娜了娜身子靠到约尔胸前挽着他的脖颈，放缓了声调又道：“那我换个说法，你在想艾沃尔的提议，对吗？”

“不然呢？”约尔沉重地呼出吐息望着天花板说，“我已经在考虑什么时候联系到薇尔丽德了。”

卢夫文娜猛的坐起身声音有些尖锐：“你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约尔移开眼神眉头微皱：“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这个机会确实难得啊。”

“理由……理由当然就是我们也许付不起战争的代价。”卢夫文娜忧心忡忡道，“你没对艾沃尔说实话不是吗？”

约尔的脸涨红了又迅速变得铁青，尴尬和羞愤在他脸上交织冲突，最终他还是决定克制情绪回应道：“瞧，这就是问题，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问题？什么问题？”

约尔坐起身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这个领主早已近乎名存实亡，你愿意当一个平平无奇的村夫的妻子吗？”

“我愿意！”卢夫文娜也起身揽住约尔的肩膀动情道，“只要我的丈夫是你，我当然愿意。”

然而约尔看起来却不怎么感动，他脸上仍然忧心忡忡：“你愿意我不愿意，我们祖上三代人在阿瓦斯尼斯耕耘勉强才让家族成为屡加菲尔克有头有脸的雅尔，能跟佛恩伯格掰掰手腕，难道这一切都要终结在我的统治之中吗？你觉得我背得起这样的负担和责任吗？”

“不会的约尔，你为什么不能对自己自信点？”卢夫文娜亲昵地搂紧丈夫的臂膀说道，“你的努力我全都看在眼里，你已经做了一个领主所能做的所有事照顾领民，甚至还不止，即便是阿瓦斯尼斯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那也是天意如此，我记得诺斯领主当中时常发生这种事不是吗？这样的土地上想要统治长治久安也许本身就是种奢望，否则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青壮年背井离乡了。”

“可我不能选择背井离乡，”约尔的口吻依然很坚定，“我已经在这里耗费了大半辈子的心血，我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约尔话说到这儿，卢夫文娜也算看明白丈夫心意已决，于是幽幽叹口气说：“看来你对艾沃尔的计划信心十足，可我免不了担忧。”

“别把我当成被人轻易煽动的蠢货，”约尔瞪了妻子一眼道，“我要的是走一步看一步，目前我要做的就是先联系上薇尔丽德，之后再看情况做决定，我若是想要退出艾沃尔，不，就算是斯蒂比约恩亲自出面也阻止不了我。”

“你不奇怪艾沃尔哪来那么多消息渠道吗？她怎么会知道霍达菲尔克边境的事？”

“她不是说过了吗？送兰蒂芙回娘家返程途中听说的啊。”约尔的口气已经隐约透出不耐烦，卢夫文娜依旧耐心劝道：

“我的意思是……你如何保证艾沃尔说的是真的？”

“为了确保这一点，我就得去联系薇尔丽德，”约尔说着重重呼出口气说，“若是做什么都像你那样瞻前顾后，那我不如直接考虑养老算了。”

“我当然支持你开拓进取，我只是在替你分担后顾之忧而已。”卢夫文娜娜了娜屁股凑近约尔继续劝道，“好吧，那咱们就一步一步来，瞧瞧艾沃尔到底有没有能力组建起一支三千人军队，不过她倒是实诚，直接告诉我们阿格德尔人若要倾巢出动，至少可以集结一万人……”

“你以为阿格德尔人为什么能动辄集结万人？”

“因为阿格德尔至少有阿瓦斯尼斯两倍大的土地呀。”

约尔摇摇头道：“没这么简单，仅仅只是领土大小之差的话那阿格德尔应当最多五千兵力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一个分裂的领国和一个由唯一领袖统治的领国差距就是如此之大，哪怕我们和佛恩伯格领土加起来跟阿格德尔差不多，真到了一较高下的时候双方联手依然实力相差悬殊，告诉我卢夫文娜，你不想做吕加菲尔克唯一的王后吗？”

卢夫文娜微微瞪大眼，约尔看见她眼底有异光灼灼闪动，然而约尔还没来得及露出胜利的笑容卢夫文娜又立刻表达了担忧：“你怎么知道艾沃尔——斯蒂比约恩就一定愿意把整个吕加菲尔克让给你？毕竟我们连斯蒂比约恩人都没看到，虽说现在说艾沃尔在人前活跃，可拍板的毕竟还是她的父亲呀。”

“你又来了。”约尔皱起眉来嫌恶毫不掩饰，“我刚刚已经说过了，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我这辈子活得跟个小有家资的农场主有什么区别？倘若是与东部比，这里的土地还比不上人家水草丰美物产丰盛呢！这次的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完全值得赌上一把，而且艾沃尔的提议对我们双方都公平合理，算得上是双赢，到时候再斗起来只会被哈拉尔德捡便宜，我相信斯蒂比约恩再怂也不愿意这么窝囊。”

“对啊……！还有哈拉尔德！”卢夫文娜像是终于抓到了救星似的突然拔高了嗓门，“你们三方在南方打成一锅粥，不怕哈拉尔德突然杀过来把你们一锅端吗？”

“哈拉尔德的敌人可比咱们多得多，艾沃尔不是说了吗？不再花个一年半载，他过不了霍达菲尔克这道坎。”约尔从容解释，完全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忿忿表情，“而且正因为有哈拉尔德替我们吸引了霍达菲尔克的注意力，才能保证我们攻打阿格德尔的时候不会被趁虚而入，还是那句话，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我能不能成为万人传颂的萨迦诗篇主角，我能不能成为能跟埃里克、科约特维平起平坐的一国之主，就看这次敢不敢赌了。”

约尔满面红光的模样让卢夫文娜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丈夫非同寻常的狂热和执着，看来约尔想要摆脱偏安一隅的状况很久了，艾沃尔的提议虽然大胆甚至疯狂但却完美切中了约尔内心深处的长久渴望，卢夫文娜思及此处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不能在约尔面前表现出来，一个合格的妻子，尤其是诺斯男人的妻子是绝不能在丈夫抒发豪情壮志时坏了他的兴致。

“好吧。”卢夫文娜无奈苦笑道，“那之后你只需要告诉我我应该为你做什么就够了，你知道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果然约尔立刻放缓了表情露出微笑道：“那你就替我捏捏吧，”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额角，“经历了白天我太需要放松了。”

虽然约尔的回应跟卢夫文娜期待的完全不一样，但她仍旧没有表现任何不快，也没有再提什么要求，只是任由约尔舒舒服服躺在她大腿上享受她的指尖力道。

*

“天哪，你天天看这个，眼睛不会瞎吗？”格尔达凑在兰蒂芙身边感慨，“这都是什么啊？我没见过这种符号。”

格尔达的脑袋都蹭到兰蒂芙鬓边了，一股肌体淡香钻进兰蒂芙鼻端，她也分辨不清这是头发的香味还是身上的，只是突然感到哈尔格里姆越发不配了。

哈尔格里姆就是格尔达那个有着金黄头发和小麦皮肤的情人，当格尔达大剌剌说出她把哈尔格里姆留在领地替她照管领地后艾沃尔和兰蒂芙都是一脸震惊，而格尔达见了她们的反应还十分疑惑不解。不过那时艾沃尔忙着赶去阿瓦斯尼斯没有多说，兰蒂芙也有自己的繁杂事务需要尽快处理，所以格尔达至今仍不解为什么艾沃尔和兰蒂芙会露出那种令她不安的表情。

“这是阿拉伯数字呀，你没听说过吗？”兰蒂芙抖了抖她新制的账本口气中颇有些成就感，“学了这个再懂点算数再来理账轻松多了。”

“轻松……你管这叫轻松？？”格尔达表情夸张地感慨，“果然当个好领主太累人了，我就不是这块料。”

“你不是这块料，你就让是这块料的人去干啊。凡事亲力亲为那算什么领主呀？”

“好像是这么回事……可你现在不就是代理领主吗？”

“我这不是找不到可以替我干活的人吗？”兰蒂芙重重叹口扶着额头满面愁容，格尔达悄悄咬了咬嘴唇小声嘀咕：“所以我才留哈尔格里姆替我看管领地啊……”

“我找人替我管账，那人拿报酬还得看我心情，你让哈尔格里姆替你当领主，他现在坐在你的宝座上发号施令需要看你脸色吗？”

“当然不用，但是——”

格尔达一时嗫嚅答不上来，表情是又困惑又纠结，就在两人面面相觑时远处传来隐隐号角声，兰蒂芙猛地跳起来动作过猛肩膀还撞到格尔达的脸颊，疼得她嗷一声跳开。

“抱歉抱歉，”道着歉的兰蒂芙嘴角压不住的狂喜，“艾沃尔回来了！我先走一步！”

说完她就好似一阵风从格尔达身边刮过，后者甚至能感觉到兰蒂芙的发丝打在脸上。

然后格尔达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艾沃尔回来了？真快啊，这才不过三天，而且她为什么大半夜归港，而不是在阿瓦斯尼斯过夜呢？

格尔达迟钝归迟钝，赶起路来也是一路小跑前去港口。兰蒂芙跑的太快了，格尔达只是恍神片刻出门竟然已经看不到她影子了。格尔达得紧赶慢赶来到港口附近才能看到兰蒂芙站在码头上伸着脖子张望，那来来回回的是肉眼可见的焦急。

眼角余光瞥见格尔达后兰蒂芙回头冲她露出了个灿烂又透着几分羞涩的笑容。

格尔达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曾经在码头等巴尔德归航的自己，她要有这样的表现还得是在巴尔德离开前难得的原意与她柔情蜜意才行。

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联想？格尔达自己也愣住了。等她回过神居然看到已经近岸的长船上艾沃尔不等船完全停好就纵身一跃跳上码头来，落地就扑到兰蒂芙身上把她抱了个满怀。兰蒂芙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她那张从艾沃尔臂弯里露出来的半张脸还是笑得像朵刚绽放的花儿。

“怎么不在阿瓦斯尼斯过夜呢？夜晚海风多冷啊。”兰蒂芙搂着艾沃尔的腰抬头问道，艾沃尔注视着兰蒂芙的面孔脱口而出：“太想你了，一晚都不能等。”

她们是以为我听不见还是都忘了我站这呢？——格尔达抱着胳膊不由得陷入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