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绽,廊下值夜的宫女刚取下宫灯,窸窸窣窣的动静由远及近。
“咔嗒”一声。
刚睡醒的姑娘探出头,翘起的碎发压在门框边,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声音还带着黏糊困倦,“拂雀,是你把我衣裳拿走了吗?”
拂雀一愣,旋即微微摇头,垂首道:“回太子妃,奴婢未拿。”浣衣局的人每日午后来东宫收取衣物,他们只需要在午时前将主子的衣裳理好即可。
“啊?别……”田弄溪一脸欲言又止,最后只摆摆手关了门,丢下一句你早点回去休息就离开了。
内殿,巧夺天工的紫檀木雕花床榻前。
昔日伫立在一旁的丝绸屏风被人徒手搬到墙边“思过”,始作俑者正掐着腰看屋内光景。
她仔细找了这座宫殿的每一处,就连共有多少地砖都快数清楚了,就是没找到自己带来的东西。
千里迢迢,从田家村带到京城的东西。
零零散散的杂物、两套衣裳、还有最重要的——钱。
她的初始资金。
田弄溪把扎到腰间的里衣放出来,重重倒在榻上滚了又滚,绣着花卉纹的锦缎被蹂躏变形,牡丹和莲花被迫对视。
还没来得及脸红,暴戾的太子妃就起身了。
她闭了闭眼,靠在刻着麒麟的床柱旁,韶秀的脸浮现一丝苦笑。
好歹留件衣裳给她吧。
门扉骤然轻响,脚步声由远及近。
田弄溪手忙脚乱地翻身躺下,边往床榻里侧滚边扯过被子蒙住头,长睫因伪装被胡乱阖裹在一起。
不多时,一声朦胧的“放着吧”传来,随后是内侍告退的声音。
紧接着,有人推开内殿的门。
再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那人明明进了门,屋内却针落可闻。
田弄溪按捺不住,偷偷掀起眼皮,视线尚未清朗便被一团愈来愈近的黑影笼罩。
熟悉的气息裹挟着三分清晨的冷冽,如昨夜下的那场雨般潮湿又短暂,唯有脸颊处尚有余温的柔软触感刺激感官。
她刻意放平缓的呼吸一滞,薄被下的身体已然僵硬。
那人偏偏不肯离开。
炙热的眼神落在了实处,她能感受到自己浑身烧了起来。
倏然,缠绕她发丝的手指向上探去,开始轻轻摩挲起她本就滚烫的耳垂。
田弄溪装不下去了,捂着被偷亲的半边脸起身,长睫轻颤,控诉:“你趁人之危!”
闻听峦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羞赧,只是笑:“小溪送我的话本上说姑娘要被吻醒,我只是求知若渴。”
田弄溪因眼前人的诡辩技巧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末了,扭过头不看湿漉漉看着她的男人,伸出右手做了个讨要的动作。
“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色还早。”
“我要去看铺子。”田弄溪好声好气答完才想起来生气,头扭得更偏,声音冷下来,“我的东西呢?”
下颌猛地被骨节分明的手扼住,旋即被不容抗拒的力量扭转方向,她撞到闻听峦认真的眼神,“想要你看着我。”
“什……什么。”
闻听峦忽然卸了力,手搭在软缎上,垂眸喟叹,“我只是怕小溪不告而别。”
他语气轻淡,却让田弄溪的心被挠了般发痒。
“哎呀,好啦,怎么想那么多呢。”她本能地软了语气,手托住他垂下的头向上抬,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把我的东西给我。”
“那你承诺。”
“呃,为什么只有我承诺。”
“那我承诺,我不会离开小溪。”
“同志,你这样很危险。”田弄溪打断他,苦口婆心地教导,“两情相悦的人怎么会离开呢?心里是永远在一起的。”
“……”
“那你再说一遍心悦我。”
-
两步远的地方,牙人正聚精会神介绍面前这座宅子,田弄溪扫了一眼,又低头看足尖。
她被翻来覆去亲了又亲,小小的一张脸每处都被亲了个遍,出门时对着铜镜都能看出红肿的唇。
明明自己也按要求说了,闻听峦跟听不见似的。
也不知道大清晨的哪来那么好的精力。
田弄溪踢了下面前的小石子,嗓子不舒服,轻轻咳了两声。
牙人惯是眼尖的,看出面前的姑娘不中意这座宅子,忙后退到二人并肩,搓着手笑,“姑娘,我带你去看看隔壁街的另一座,那座可有讲究了。”
田弄溪扫他一眼,语气能结出冰:“要是还不符合,那我就换别人了。”
她来之前特意问过,自己的预算明明能租一间看得过去的屋子,偏偏这人带她在闹市里找了个陋室。
“哪能呢!”牙人看着面前姑娘不俗的穿着,笑得奉承,“姑娘你再多给一两,保准给你找个大气的!”
田弄溪停下脚步,加重语气,“一两银子已经能在京城租个好屋子了,你是诓我?”
堰朝的房屋租赁和现代虽有不同,但都是顾客去找固定的机构,再由机构派遣底下的人帮助顾客。
她找的是京城最富性价比的机构。
眼前的人不行,完全可以向他的上级告知,然后免费换一个新的牙子。
牙子见没诓到,嘿嘿笑了两声,嘴里说些自己也是养家没办法的话,又说姑娘穿这么得体想必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等找到好住处从指头缝里洒点赏给他就行。
田弄溪无语凝噎。
她身上的衣裳是皇宫出品的,因此显得贵气些。
实际上自己是个又穷又抠的。
那边牙子还在夸她。
不夸到还好,一夸便让田弄溪想到吻毕,闻听峦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递给她这身衣裳。
她气喘吁吁地问这是何意。
闻听峦倒是面色如常,语气仿佛在说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我寄信回宫,母后派人赶制的。”
还没等她反应,他又说。
“昨日无事我便将这几套衣裳浣洗了。”
田弄溪那时的神情约莫很是错愕,逗得闻听峦闷声笑了会儿,又啄了口她的唇角才舍得继续说她带来的衣裳也被他拿走浣洗了。
……
一想到身上的衣裳是闻听峦亲手浣洗的,每一处都被他的手仔细摩挲过,田弄溪莫名地口干舌燥。
“姑娘,姑娘?”牙子见不被理会,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是病了?脸色有点红。”
话音刚落,他像发现新奇事般喊了声,“嚯,你这唇角怎么破了块?莫不是天太热了。”
田弄溪回神,“对对,天太热了。”
牙子边和她说治唇伤的民间土方子边带路,不出一会儿二人便走到一座宅子前。
内里两间屋子,一间做灶房用,一间是寝室。
里面的家具,灶台桌椅床榻之类一概是全的,只是久无人住落了很厚的灰。
田弄溪从里到外瞧了一遍,没用多久就拍板定了下来。
签好契约,她从牙子手中拿到锁钥,给了牙子五文钱算作感谢,便把他送出门了。
随意吹了下桌上的灰,这才把从闻听峦那拿回来的包裹放在上面,三下五除二打开。
找了方帕子打湿,不大仔细地把寝室擦了一边,又把两间屋子的门窗都打开通风。
她不想干活的时候神仙来了都喊不动,但眼下踌躇满志,不到片刻就让屋内焕然一新。
踩过簌簌作响的落叶,“咔嗒”一声,院门落锁。
这小巷有些年头了,周边的屋子墙壁都被油烟烤燎得灰黄斑驳,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
出了小巷就是大街,四通八达,去哪儿都方便。
田弄溪揣着碎银几两,预备去置办些家伙儿,别的不说,没有扫帚她每日走路都得翩翩起舞。
沿着来时的路,顺着屋旁的小河笔直往前走了一刻钟就出了小巷。
再抬眼,人头攒动,吆喝声不绝如缕。
她走进离自己最近的杂货铺,在里面买了扫帚和铜壶。
京城店铺虽多,物价和瑞阳县差不多,买完这些带出来的钱还有盈余。
等待找零钱的间隙,田弄溪问老板附近哪家饭馆味道好。
老板是个和善的老妪,就是耳朵不太好,弓着身子怎么都听不清她的话。
田弄溪泄了气,摆手大声说了句没事,清亮的嗓音霎时霸占了这间拥挤的小铺。
“哎——吃了——”老妪迟钝地回话,因为听不清声音,说起话来音量也不逞多让。
“没事——”田弄溪想结束这场对山歌,拿着零钱抬脚要走。
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拿起她落在货架上的物品,田弄溪沿着视线向上看,看到一张熟悉的冠玉般的俊脸。
“好巧。”
田弄溪:“……”
巧,巧点好啊。
她跨过门槛,忍住不去看那张蛊惑人心的脸,语气有些埋怨:“别让人看着我了行不。”
“……好。”闻听峦委屈地应下,广袖翻涌间,一抹寒光疾射而出,鸟雀一哄而散,短暂的喧闹恍若错觉。
他偏头看云淡风轻的姑娘,一脸求夸的模样。
“……挺好。”田弄溪伸出双手点赞。
闻听峦语调拖很长,很不解地问:“怎么不亲我了?”
“你你你,这么多人呢。”
话音刚落,玩闹的孩童追着蝴蝶奔跑过来。
田弄溪拽住闻听峦的袖子往一边拉,很操心地让他看着点路。
很乖巧的一声好后,男人又往她身边靠了靠,明明是算得上宽阔的大路两人却肩抵着肩挤在一起。
田弄溪张开嘴巴欲言欲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领着他去了自己新租的屋子。
拐了个弯儿,田弄溪指路:“朝这条河往里走一会儿,看见一间比周遭都要白的屋子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嗯,我记住了。”闻听峦点头。
她哦了一声,想起来什么,怀疑的眼神凉飕飕地睨过去,哼笑了声,“不用我告知,闻公子早就知道了吧。”
“闻公子不知。”他还没来得及知晓此事就赶过来了。
没等到田弄溪的回答,闻听峦抬眸看去,只见她皱眉看着不远处。
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独自一人走在河边,魂不守舍的样子,并没有在看路。
眼看她再往前走就要掉入河堤,田弄溪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小女孩往路边拉。
她弯腰看回神的小女孩,抹掉她脸上脏兮兮的灰尘,说:“记得看路啊,小妹妹。”
小女孩眼里还蓄着泪,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就跑远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小女孩离开的方向,小跑回闻听峦身边接起刚刚的话题。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就走到了田弄溪租的房子,她取出锁钥打开门,侧身邀闻听峦进去,被他沉下去的脸色吓得一愣。
闻听峦眉毛微拧,嗓音低沉:“怎么不住我送小溪的宅子?”不住也罢,竟挑了这种屋子。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心想住进去还做什么生意,不肖一日在人人眼中自己脑门上就刻上了冤大头三字。
“这房子不挺好的嘛。”田弄溪真诚地不解,杏眼睁得很大,又环顾了圈自己精心挑选的屋子。
闻听峦还想说什么,被她用又不求你住堵了回去。
“我住。”闻听峦喉结轻滚,半天才憋出一句,“和小溪住一间?”
他眼神落在门窗都是开着的两间屋上,屋内摆设简单又明了。
一间灶房,一间寝居。
田弄溪:“……”
好问题,
她只租了两间屋。
她也半天才憋出一句:“这里离皇宫不远吧?”言下之意明显。
闻听峦转身关上门,莫名说了句:“现在没人了。”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田弄溪臊得脸一下子红起来,扔给他一方帕子让他闭嘴干活。
闻听峦无辜地看了她一眼,拿着帕子自言自语:“我的意思是没人了自是可以干活了。”
田弄溪:“……”
这屋子确实不大,打扫起来也用不了多久,遑论田弄溪出门前已经大致清扫了一遍。
二人没用多久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