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在马车上颠簸了数日,太原府治的城门终于近在眼前。一行人赶在日落前投了客栈,这家客栈邻近市肆,客人往来络绎不绝,是个消息便捷之处。
天色已晚,众人饱食一顿,各自回房歇息。
时危与杨玦所住的天字房宽敞,一盏火树般的落地铜烛台照得满室亮堂。看客房内的布置,是供富贵人家夫妻双宿的,不知怎地分给了她们,也算歪打正着。
杨玦盛了些鸡碎、鱼脍回房给翱闪吃。它平常自己捕猎,杨玦偶尔才喂它些点心。却邪见了也想分一杯羹,翱闪不肯,亮出尖锐的爪子,凶巴巴一副要干架的模样。却邪毫不示弱地回敬,客房内一时隼飞狗跳,分外热闹。杨玦好笑地在中间劝架,最后许诺了却邪一盘鱼脍才平息这场“大战”。
却邪这样的成年灵兽早已能够吸纳天地灵气,本不用进食,这回与翱闪抢食,也不知是嘴馋,还是因着离开了灵气充沛的积石谷太久。
待杨玦安抚好两只小祖宗,时危叫的热水正好到了,客栈还附赠了皂角、熏香等物,很是周全。
客房的浴桶较寻常的大一些,不知是否有意如此。杨玦一面宽衣,一面联想到了一些羞人的画面。她褪下中衣,一双手伸过来,她很自然地将衣衫递了过去。那双手接过,替她将中衣放进搁置换下衣物的木盆里。
杨玦忽觉不对,讶然抬眸,果见时危站在她跟前,眼中掬着笑,还有那么一丝意味深长在里头。
杨玦被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虽说二人已有许多肌肤之亲,但洞窟与床帐中光线昏暗,与这般直接的坦诚相见怎能相提并论。
时危本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瞧着杨玦害羞的模样甚是有趣,心中发痒,一下子忘了旁的,上前捧起杨玦的脸使坏地捏了捏。杨玦瞪了她一眼,落进时危眼中却毫无威慑,只有娇媚。时危喉咙动了动,恨不得立刻做些甚么。
“怎地过来了?不声不响的。”杨玦抢在时危动作前埋怨道。
时危闻言眉头一挑,随即咬唇憋住笑意。杨玦这才发觉自个话中的破绽。若是往常,她怎会注意不到时危的响动?这下她神思不属的事岂非不打自招?
不待她辩解,时危身子倚将过来,与她耳语:“阿玦方才盯着浴桶想甚么,想得那般入神?”
杨玦耳朵本就敏感,偏生又被时危的暗示言中,蜜桃一般的红从耳根沿着脖颈往下淌,一路蔓延到不可名说的地方去。
时危见状便知猜对了,心中窃喜。于是她顺水推舟,紧贴上去,将杨玦揉入怀中亲吻。
杨玦光着身子,时危也只着了件中衣,两人只隔一层薄薄的布料,彼此都感到对方的肌肤越发灼人,却又舍不得撤退分毫。时危在杨玦身上缓慢蹭着,臂弯里很快便添了重量,耳边的呼吸沉重又紊乱。
杨玦抓住时危背上的布料,努力不使自己滑落,一开口话已说不连贯,口吻却不容商榷:“还未沐浴……不许……胡来……”
“好,我来帮你。”时危压着眸中燃得越发热烈的火,哑声答应。她拽掉身上中衣,一边吻一边横抱起杨玦,踩上板凳跨入浴桶。
两人几乎是跌进浴桶里的,水花哗啦溅了满地。
时危仰面倒进水中,长发|漂散。杨玦跌坐在她的腿上,见时危整个脑袋都没入水里,心下一惊,连忙去拉她起来,时危却像钉在了桶底似的一动不动。
杨玦才想起这人水性甚好,自个定是昏了头才会担心她呛着。她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好整以暇地看时危要在水底下躺多久才肯起来,却不知水中之人正透过清澈的水波欣赏她的胴体。
暖黄色的烛光投在水面,荡漾的水波将光线扭折打散成各式的碎晶,即意挥洒在时危的面庞。落入杨玦的眸中,像是夏日午后一场光影斑驳的梦。
时危在水中咧着嘴笑,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甚么,吐出三两个气泡。隔着咕噜噜的气泡,时危的脸在杨玦眼中滑稽地扭了扭,更加如梦似幻了。杨玦忍俊不禁。
气泡迅速翻滚、上升、膨胀,在触碰到水面的瞬间,连带着时危的映像一同破碎。这一刹那,杨玦眼中闪过一抹茫然,随之而来的是未知来处亦不可名状的恐慌。
时危一个挺身从水中坐起,自头顶倾泻而下的水幕令她错过了杨玦的神情。她搂过杨玦柔韧的腰肢,满意道:“这浴桶甚好。”
时危的话将杨玦从恍惚中拉回,身周的景象这才恢复了实感。杨玦暗笑自个胡思乱想,将适才的不安忽略了过去。
时危提议要给杨玦沐发。杨玦回想起那日在南照地底的清潭中,时危曾为她沐发,也甚怀念那舒适的滋味,于是欣然接受。
杨玦见时危手法娴熟,后知后觉地有些吃味,假装随意地问道:“你练过手法?”
时危没想那么多,只当杨玦被她伺候得舒服,夸她来着,颇为自豪道:“不错罢?从前阿暮可欢喜我替她沐发了。”说完还在杨玦脸上偷香了一下,杨玦也未避开。
杨玦听是时暮,醋意才稍稍退了,又生出些歆羡来。未及她想更多,耳边便传来时危浅浅的叹息声,空气突然静默下来。杨玦暗恼自个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后悔当日的犹豫,倘若那时她果断下手,阿危便不必承受手刃父亲的痛苦,也不会有今日姐妹二人间的隔阂。
杨玦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没留意时危已替她沐好了发。时危舀水冲掉发上残留的泡沫,又将杨玦的长发裹在头顶,以干棉巾吸水。
因杨玦闭着眼睛,时危以为她又像上回那般睡着了,故而一声不吭,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轻柔,只是洗一会便忍不住要亲她一回。时危小心翼翼地没有惊扰到杨玦,直到用浴石给杨玦搓洗身子,时危起了些坏心思,杨玦才在她故意的撩拨下回过神来。
时危见杨玦“醒来”,非但没有被逮住的心虚,反而更加放肆地与她亲昵,显然忘了杨玦先前的警告。
杨玦板着脸,三两下便把时危制住,抢过浴石将人按在浴桶里洗了个干净。
身手逊于杨玦的时危最后被扔上了床,不听话的手脚都被捆缚起来,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
与她们一墙之隔,时暮正拿算筹同清央玩挑棍的游戏。
清央目不转睛地盯着时暮手上的动作,时暮正小心翼翼地试图从两根算筹的缝隙间抽出另一根算筹。间隙很小,要想不触动旁的算筹,须得手稳、神凝。
不巧的是,乍然一声怪叫传来,好似痛苦的呻|吟,又似餍足的娇嗔。时暮因此走了个神,手上的算筹一歪,碰到右边的,后者颤颤地翻了个身。
“哼!”时暮气恼地撒手,小嘴噘得老高,嘀咕道,“甚么人哪,坏我事!”
清央好几日没见时暮这样生动的表情,此刻只觉她的小性子比往日里都要惹人喜爱,嘴角泛起欣慰的笑意。
而刚抱怨完的时暮忽然回过神来,自语道:“方才那怪声,怎地好似阿姐?”
清央只顾着眼前的人,未曾注意隔壁的响动,只是听时暮这么说,免不了关心一句:“既担心,不如去问问?”
“谁担心了……”时暮的脸霎时拉了下来。她并非不明事理,事后稍一回想便觉出阿爹身上许多不对劲来,可那到底是上一刻还“活生生”的阿爹,阿姐毫不留情的一剑对她的冲击着实太大。
时暮也不清楚自个究竟在介怀甚么,是怨阿姐对阿爹的狠心,还是怪她撕碎自个的幻想,丝毫余地也不肯留。她只知,假若当时寻见的是阿爹的尸身,她或许大哭一场便能接受现实,可老天偏要这样戏弄她们。
见时暮仍心怀芥蒂,清央心底暗叹一口气,不再提时危。
***
次日时危和杨玦起得最晚,时危下楼时还揉着腰。清度神色微妙地看着她们,朔己则丝毫不感到意外,若无其事地分好众人的匙箸,又把刚上来的馄饨和肉馍端给时危和杨玦。
时危和杨玦落座,一行人围坐在两张小方桌前安静地用餐。身边客人来来去去,不时传来寒暄和闲聊的声音,时危等人看似专心吃饭,实则留了个心仔细听着。
时危余光瞄到三个江湖打扮的男人进了店,在她右前方一桌落座,点了饭菜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其中方脸小眼睛的男人口音略重:“厄咋底觉得宰太原府今日不对哇?早以前进城没瞅见守卫盘查这来①严嘞?”
另一个声音粗犷的剑客道:“你没瞧见城里头的告示哇?夜来②出事咧,武家城郊的一块庄子被血洗,偌大一块庄子,只剩一块活口!”话中不无叹息。
“唉,吴兄你又不是不晓得,厄是个不识字的,咋看得懂告示嘞!”最先说话的那人说着,突然一顿,声音压低了些,“你说武家?是厄晓得的外③武家哇?”
“就是么。”被称作“吴兄”的人答。
“宰是喜事哇。武家和官府兀些些④没屁|眼的事⑤,谁不晓得?横行霸道惯咧,如今报应来咧罢!”
“孙老弟,话不能这样说。”吴过冈露出不甚赞同的表情,“武家作恶多端不假,但外庄子黑里也不尽是武家的打手和走狗,还有无辜的佣工佃农、老人孩童……这样滥杀,着实做得过咧。”
那人说着面露不忍,孙四也哑口无言。
吴过冈又道:“厄倒是好奇,庄子黑里不下百人,武家也不缺高手,外凶犯杀咾人还能全身而退,得是何等身手!我瞅着悬赏告示上画的是女的,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时三人中一直未开口的年长男人发话了:“画像上的面容,叫我想起个人来。不过,这也是最日怪⑥的事。”
两个年纪较轻的人齐齐看向年长男人,那吴过冈道:“裘大哥,此话怎讲?莫非是你旧识?”
裘桂摇了摇头:“谈不上旧识,只是受过她的恩惠。那人年纪轻轻便剑术高超,惯爱仗义行侠,在通天阁的吃赏人中也是排进前五的,江湖人称沈剑侠。不过,也有传言说这身份背后实有二人,那些人称之为‘斩煞双姝’。”
“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厄咋底不晓得!”孙四皱着眉头搜索记忆。
“呵,年轻人,你不晓得的事多着呢!”裘桂笑了笑,面带惋惜地感慨,“沈剑侠声名鼎盛已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听说后来她得罪了不得了的人物,遭到追杀,再往后便销声匿迹,再无人见过。有人说,她早已死于追杀者之手,也有人说她是退隐江湖避祸去了……”
“这样说来,她其实没死,这回是重出江湖咧哇?”吴过冈道,语气藏着点雀跃,他痴迷剑术,听说这么个高手,免不了想要切磋讨教一番。
裘桂却泼了他一盆冷水:“谁晓得!当年的沈剑侠从不滥杀无辜,备不住有人冒名行事。”
裘桂话音刚落,屁股底下的长凳突然被撞得一滑,接着传来瓷器清脆的碎裂声。